独自凉 第7章 温亭

与此同时，她与梁松哲之间的关系，也悄然发生了微妙且意义深远的转变。往昔那层导师与学生的身份界限已然模糊，如今的他们，其实已经成为了地位平等的同事。任芷行偶尔也会回梁松哲办公室坐坐，短暂停留。两人会就最新的研究进展交换意见。他们的谈话总是简洁而高效，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情感的流露。任芷行知道，梁松哲对她的支持并非毫无保留、纯粹无私，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在借助自己的研究成果，进一步稳固其在学术圈的地位。然而，任芷行对此并无丝毫介怀，在她看来，学术圈本就是一个充满利益博弈与合作共赢的复杂生态系统，这种互利共生的关系，恰是学术圈的本质写照，她坦然接受，且善于利用，只为在学术之路上走得更远、更稳。

路过实验室的时候，任芷行偶尔会透过玻璃门，瞥见年轻的学生们正忙碌而专注地操作着仪器设备。那些学生们偶尔抬头，目光触及她的身影，脸上瞬间闪过敬畏与羡慕交织的复杂神情。从他们炽热的目光里，任芷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为了一个实验数据熬夜到天亮的自己，那个在质疑声中咬牙坚持的自己。她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同门议论中默默埋头实验的博士生。如今的她，是手握顶级资源的学术新锐，是后辈们仰望的标杆。

她知道，自己的野心和独立让她走上了一条孤独的路。但她并不后悔。在她构筑的世界里，科研并非全然纯粹，其间掺杂着名利的追逐、外界的期许，但她始终坚信，成功绝非靠委曲求全、妥协退让所能获取。

此刻，她静静伫立在独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窗前，目光越过林立的建筑，直直望向远处那蜿蜒曲折的天际线。

她知道，属于自己的科研之路，才刚刚开始。

夏天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大地上，室外的高温仿佛要将一切炙烤熔化。办公室里虽开着空调，但仍隐隐透着一股闷热的气息。温亭坐在工位上，百无聊赖地浏览着网页。她来到这家新公司刚满一个月，刚结束了一系列的入职培训，现在正处于一个相对空闲的阶段，没有了刚入职时的忙碌和紧张，却也没有新的任务来填补这段空白。

窗外，运河水面在烈日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却并未给这燥热的氛围带来一丝凉爽。偶尔有几艘货船缓缓驶过，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在沉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加剧着她内心的烦躁。

就在这时，邮箱页面突然弹出新提示，梁松哲发来的邮件标题闯入了她的视线。还没等到全部浏览完邮件的内容，温亭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惨白如纸。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邮件内容。梁松哲的邮件简洁而直接：

“镜心，温亭同学的文章审稿意见回来了，她写的response还存在很多问题。你之前做过类似的实验，对这方面比较熟悉，请你帮她修改一下。”

附件里是温亭一个多月前投出的文章，一周前收到的审稿意见，还有她自己昨天发送给梁松哲的 response letter。

温亭的目光锁死在邮件的发送栏，上面赫然列着冯镜心的邮箱，而抄送者一栏中，正是她自己的名字。

刹那间，无数纷杂的思绪汇聚成一簇簇凌乱且尖锐的荆棘，在她的颅腔里横冲直撞，搅得她脑海一片混沌，心也被刺得千疮百孔。

梁松哲竟然安排冯镜心来帮她修改文章，为什么不是梁松哲自己，也不是实验室其他任何一个人，偏偏是冯镜心。

温亭心知肚明，冯镜心一旦仔细查看文章内容，着手修改，以她对那些实验数据的熟悉程度，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数据存在的问题。

毕竟，那些数据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成果，更准确地说，那些数据本就是冯镜心的。

已经在她记忆里消失许久的实验室特有的试剂气味突然浓烈起来。她想起六月初那个深夜，她正在实验室的服务器上备份读研期间的数据，进度条像是故意和她作对，缓慢地向前挪动着，每一秒的等待都被无限拉长，等得她心烦意乱，忍不住退回主文件夹。主文件夹里，一长串人名整齐排列，这些名字她再熟悉不过，每一个都关联着他们各自曾经做过的实验，承载着实验室里的欢笑与汗水、成功与失败。

屏幕的蓝光明明灭灭，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跳陡然加快，当她颤抖着点开那个标注着“冯镜心”的文件夹时，离心机正在角落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某种来自未来的控诉。

“温亭，这些数据信噪比看起来不太行。”冯镜心两年前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显微镜下她睫毛的阴影如蝴蝶展翅般震颤，“之后看能不能再细化分析一下吧。”

那时候，她正跟在冯镜心后面学习拉曼操作，两个人经常一起做实验，所以冯镜心做了哪些数据，她都了如指掌。

她在密密麻麻的文件中搜寻，终于，看到了那个标注着 “2016.4.13” 的文件夹，冯镜心居然还没有删除。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文件夹，看着里面的数据，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权衡、估量，思索着这些数据是否能拼凑出一篇文章来。

是啊，这些数据或许对冯镜心不算理想，可于自己而言，却已经可以足够完整地写成一篇文章，一篇让自己能够毕业的文章。

鼠标右键的菜单弹出来时，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复制”的选项在黑暗中闪烁，像极了楼道走廊尽头那盏接触不良的应急灯。温亭咬了咬下唇，指尖悬在鼠标上方，迟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