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寻她 第6章 墨香暗渡

翌日，清晨。

沈逾明仔细整理好衣冠，将那卷精心绘制的图样揣入怀中，再次出门。

他先去了姑母沈静所居的“静心苑”。静心苑位置偏僻，陈设清简，一如主人的性格。

通报之后，他在花厅等候。不多时，沈静便出来了。她年近四旬，穿着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美，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色和刚毅。

“逾明见过姑母。”沈逾明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沈静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对于这个侄儿，她是恨铁不成钢，又带着一丝因其母早逝而产生的怜悯。但更多的，是长久失望后的淡漠。

“坐吧。”她淡淡道，自己在主位坐下，“听说你前日在西市，与工部侍郎家的公子起了冲突？”

消息传得真快。沈逾明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算不得冲突，只是路见不平，说了几句公道话。”

沈静审视着他，发现他眼神清明，举止沉稳，与往日那副浮躁模样大相径庭。她心中惊疑更甚。

“你今日来，所为何事？”她直接问道。

沈逾明没有绕圈子，从怀中取出那几本账册的抄录本（他昨夜熬夜抄录了关键部分），双手呈上：“姑母请看这个。”

沈静疑惑地接过，翻看起来。起初只是随意，但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眉头也紧紧皱起。她掌管部分内务，对账目并非一窍不通，这些漏洞和不合常理之处，她一看便知。

“这是……公中乙字柒号账册的内容？你从哪里得来的？”她猛地合上账本，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逾明。

“偶然所得。”沈逾明平静地回答，“姑母觉得，这账目如何？”

沈静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漏洞百出，贪腐横行。”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赵氏和她那个好弟弟，真是把侯府当成了他们赵家的钱袋子了。”

“姑母既然看出，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下去？”沈逾明问。

“不然呢？”沈静看着他，眼神带着审视和试探，“我人微言轻，即便拿着这些去跟你父亲说，你以为他会信我，还是信他那贤惠的续弦夫人和她能干的弟弟？”

“若是有确凿证据呢？”沈逾明道，“比如，能找到几笔问题款项的实际经手人，拿到口供？”

沈静眼中精光一闪：“你有办法？”

“需要姑母配合。”沈逾明道，“姑母在府中多年，总有一些信得过的、或是受过赵氏打压的老人吧？我们需要暗中查证，找到突破口。尤其是……关于账册上一个特殊标记的款项。”他指出了那个圆圈带螺旋线的符号。

沈静看着那个符号，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什么，但最终摇了摇头：“未曾见过。”她沉吟良久，目光再次落在沈逾明身上，仿佛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侄儿了。

“你为何要做这些？”她问，“扳倒了赵氏，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逾明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为了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也为了……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提到早逝的嫂嫂，沈静的眼神软化了一瞬。她叹了口气：“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沈逾明道，“尤其是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

沈静沉默了良久，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我帮你。我会暗中联络几个可靠的人，从内部查起。但你也要小心，赵氏绝非庸俗之辈，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侄儿明白。”沈逾明起身，郑重一礼，“多谢姑母。”

离开了静心苑，沈逾明心中稍安。总算在家族内部，找到了一个潜在的盟友。虽然前路依旧艰险，但不再是孤军奋战。

他径直来到了西市的“巧工阁”。

依旧是那个伙计，见到他，态度比昨日恭敬了不少：“明远公子，您来了！我们东家吩咐了，您若来了，可直接去内堂相见。”

沈逾明点点头，跟着伙计穿过店铺，来到后方一间雅致静谧的书房。墨掌柜正在桌前品茗，见他进来，立刻起身相迎，目光落在他手中那卷图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明远公子，图样可带来了？”

“幸不辱命。”沈逾明将图纸递上。

墨掌柜接过，迫不及待地在书桌上展开。当五张绘制精良、理念新颖的图样呈现在眼前时，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是行家，一眼就看出了这些设计的价值！

那把椅子，弧线优美，结构稳固，光是看图，就能想象出坐上去的舒适感。那张书桌，抽屉布局合理，考虑了收纳的各种可能。那折叠茶几，构思巧妙，非常适合空间有限的雅室。还有那多宝格，不再是呆板的方格，而是错落有致，富有韵律感，兼具展示和收纳功能……

这不仅仅是家具，这简直是艺术品！是超越了当下时代审美和实用理念的杰作！

“妙！妙啊！”墨掌柜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目光灼热地看着沈逾明，“明远公子大才！这些图样，远超墨某预期！不知公子欲以何种方式合作？”

沈逾明早已想好：“若贵阁有意，我可将这套‘闲居小系列’的图样独家售予贵阁。价格，墨掌柜看着给便是。但我有一个条件。”

“公子请讲！”

“我希望，贵阁在制作和售卖时，能注明设计者‘明远’之名。”他需要积累声望。

墨掌柜毫不犹豫：“这是自然！如此精妙的设计，理应让世人知晓出自何人之手！价格方面……”他沉吟片刻，报出一个数字，“这套图样，本店愿出三百两银子买断，公子意下如何？”

三百两！

沈逾明心中一震。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不仅足够还清债务，还能留下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些知识在这个时代的价值。

“可。”他压下心中的激动，面色平静地点头。

墨掌柜大喜，立刻取出银票，又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契约，双方签字画押。

交易完成，墨掌柜看着沈逾明，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珍宝：“明远公子，不知您后续是否还有其他的设计？本店愿与公子建立长期合作，价格绝对公道！”

“后续会有。”沈逾明收起银票，“不过，我需要一些时间。”

“无妨，无妨！公子随时可以来找墨某！”墨掌柜亲自将沈逾明送出巧工阁，态度比之前更加热情了。

怀揣着三百两银票，沈逾明走在回府的路上，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经济上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他没有直接回那个小院，而是绕道去了“墨香阁”书坊附近。

他站在街角，远远看着书坊的门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许，只是想离她近一点，感受一下那份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就在这时，他看到顾清辞从书坊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卷书稿，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然清澈坚定。她似乎正要回家。

鬼使神差地，沈逾明跟了上去。他没有恶意，只是想远远地护送她一程，确保她不会再遇到像周文远那样的麻烦。

顾清辞似乎心事重重，并未察觉有人跟随。她穿过几条街道，走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

眼看她就要走到巷子尽头，转入另一条街，突然，旁边一扇小门打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急匆匆跑出来，差点与顾清辞撞个满怀。

“哎呀！”丫鬟惊呼一声，手中的一个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碗碟摔得粉碎，汤汁溅了顾清辞裙摆一身。

“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我不是故意的！”丫鬟连连道歉，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顾清辞皱了皱眉，看着污损的裙摆，却没有发作，只是温和道：“无妨，你也不是有心的。快去看看有没有伤到自己？”

丫鬟感激涕零，忙道：“我没事，只是……只是这给老夫人熬的药……”

就在这时，那小门内传来一个老妇人虚弱的咳嗽声和呼唤：“小莲……药呢？”

名叫小莲的丫鬟更是焦急。

顾清辞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那扇小门，迟疑了一下，问道：“老人家病了？可需要帮忙？”

小莲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姑娘，您心善！我家老夫人病了好几日了，就等着这药……现在……现在可怎么办啊？”

顾清辞立马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银角子，塞到小莲手里：“快去药铺重新抓药，再买副新的碗碟。这里我帮你看着。”

小莲愣住了，看着手中银角子，又看看顾清辞清丽而真诚的面容，眼眶一红，跪下就要磕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您真是活菩萨！”

“快去吧。”顾清辞扶起她。

小莲千恩万谢地跑了。

顾清辞则弯腰，开始小心地收拾地上的碎片，避免伤到后来人。她动作细致，没有丝毫嫌弃，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沈逾明，怔住了。

他见过她冷若冰霜的样子，见过她愤怒鄙夷的样子，也见过她惊惶无措的样子。

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善良、如此温柔、如此接地气的一面。

为了一个陌生的、粗心的小丫鬟，她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出钱出力，亲自收拾残局。

这一刻，他仿佛透过那层冰冷的、属于“顾清辞”的外壳，看到了其下那个熟悉的、善良的、温暖的灵魂。

那是宛澜才会有的样子。

他的宛澜，也是这样，外表清冷，内心却柔软善良，对世界充满了悲悯。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胀痛。

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顾清辞，即便不是宛澜的转世，也必然与她有着极深的、他尚未知晓的关联。

他不想再等了。

他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在巷弄阳光下，细心收拾着碎片的窈窕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毅然转身，离开了这里。

现在，还不是上前的时候。

他需要更多的资本，更高的地位，才能配得上站在她的身边，才能真正保护她，才能……揭开所有的谜底。

而第一步，就是先去解决那二百两的债务，然后，开始他的逆袭之路！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离去后，顾清辞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望向巷口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那里空无一人。她微微蹙眉，刚才……好像有人在看她？是一种……让她莫名有些心慌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