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抹瑰丽的紫红色晚霞恋恋不舍地沉入西方天际线之下,如同画家不慎滴落的浓重油彩,缓缓被愈发深邃的蓝黑色夜幕浸染、覆盖。大阪城,这座承载着历史厚重与现代喧嚣的都市,开始点亮万家灯火,无数霓虹灯牌如同苏醒的星辰,争相闪烁,勾勒出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与低矮传统町屋交织的充满矛盾却又和谐的城市轮廓。远处,道顿堀的巨型霓虹招牌散发着永不疲倦的躁动光晕,心斋桥的人流依旧熙攘,汇聚成一条条光之河流。
欧阳瀚龙和叶未暝并排坐在大阪天守阁最高一层的瓦檐之上,这里是城市的制高点,俯瞰众生。夜风带着初夏的微凉和城市特有的、混合着食物香气、尾气与无数生命气息的味道,拂过他们的脸颊,吹动了欧阳瀚龙额前那缕天生的白色挑染,也拂动了叶未暝那头刺眼而哀伤的苍苍白发。
自从天昭帝国正式并入九牧,成为天昭省以来,时间的流逝似乎悄然改变着这座城市的肌理。曾经笼罩在旧时代天皇制与军国阴云下的沉闷气息,在更为开放的政策与频繁的贸易往来中逐渐稀释、消散。本就源自九牧母体的和风文化,在某种程度上如同游子归家,剥离了某些扭曲的部分,开始焕发出一种更为纯朴、也更富有生机的新鲜活力。街道上,九牧语的标识与天昭语并存,来自九牧各地的游客与本地居民摩肩接踵,共同构筑着这片土地新的记忆。
然而,脚下这片逐渐融合、升腾着热烈人间烟火的土地,那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编织出的繁华夜景,却无法驱散此刻萦绕在这两个年轻身影周围的沉重与寂寥。使命与责任,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们与那片喧嚣的尘世隔离开来。他们坐在光明的顶点,身影却仿佛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欧阳瀚龙沉默着,他的目光掠过脚下那片璀璨的光海,思绪却仿佛飘回了不久之前那间冰冷的旅馆房间。叶未暝那惊人的变化、那瓶冰冷的葡萄糖溶液、那句“细胞修复的速度已经跟不上细胞崩溃的速度”……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他有很多问题,关于奥拓蔑洛夫,关于他自己失控的力量,但此刻,所有的疑问都暂时让位于对身边之人那显而易见、却无法挽回的生命流逝的揪心。
叶未暝静静地望着远方,他的侧脸在远处霓虹灯变幻的光影下,显得愈发削瘦和轮廓分明,那凹陷的眼窝里,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平静。他似乎并不急于开口,只是在积蓄着力量,或者说,在组织着那些沉重如山的语言。
良久,叶未暝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没有看欧阳瀚龙,仿佛是在对着脚下的城市,或是那无垠的夜空倾诉。
“……离开大家之后,我一直在做以前当雇佣兵时候的事情。”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久经风霜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欧阳瀚龙微微侧头,看向他。他知道叶未暝的过去并不简单,融合了世界上最优质人类基因的“完美”人造人,在脱离奥拓蔑洛夫的控制后,曾一度以雇佣兵的身份游走于世界的灰色地带,凭借其恐怖的学习能力和战斗天赋,留下了不少传说。
“但这一次,”叶未暝的语调没有起伏,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我不再是为了拿钱而战斗。而是想要尽我所能,去做一些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那段独自跋涉的岁月。
“我说过,我是一个融合了人类各种优秀基因的人造人,但世界的意识,或者说是某种冥冥中的规则,不允许我这样一个亵渎生命的完美容器存在。所以,世界诅咒我,让我的细胞在十八岁之后,就开始逐渐、不可逆转地凋零。”
欧阳瀚龙的心脏再次收紧。他听说过这个说法,但亲耳从叶未暝口中听到,感受截然不同。
“但这,其实也只是奥拓蔑洛夫在创造我时,根据理论模型做出的估算。”叶未暝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最终只是形成了一道苦涩的弧度,“实际上,这个凋零的过程,开始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早得多。”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看到了那些他不愿回忆的过往。
“奥拓蔑洛夫……他很早就开始给我注射一种抑制剂,用以对抗,或者说,是延缓细胞的凋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那只是某种维持我生命体征的必要药物。直到……后来我才发现……”
“我发现,这种抑制剂,”叶未暝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通过提取活人的DNA,或者说,是提取活人最本源的生命精华制作而成的。而那些被提取过DNA的人……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一股寒意瞬间从欧阳瀚龙的脊椎窜上头顶,让他头皮发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叶未暝,无法想象这意味着什么。
“在我发现之前……”叶未暝闭上了眼睛,浓密却苍白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苦和负罪感,“我不知道已经注射了多少支抑制剂……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因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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