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当日头升至中天,光幕在朗朗晴空下显得近乎虚幻时,它再一次,动了。
这一次,没有预兆,没有渐变。光幕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从中剖开,清晰地分裂成左右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并行不悖地展现在所有仰望者的眼前。
左边,是刘荣登基后的天下。
未央宫前殿,新帝刘荣身着十二章纹冕服,接受百官朝拜。他的面容依旧带着几分温润,但眉宇间已多了帝王的沉稳。他颁布的第一道诏书,并非开疆拓土,而是“赐天下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鳏寡孤独者帛,逋租宿债勿收”。
画面流转,乡野之间,农夫在田间悠然耕作,税吏手持简化后的律令竹简,与乡老核对田亩,并无苛责。长安东市、西市,商贾云集,货殖繁盛,新设的“平准官”适时调节物价,并无囤积居奇之象。太学之内,儒生、黄老、甚至一些墨家、农家子弟皆可设席讲学,辩论之声不绝于耳,虽偶有争执,却无党同伐异之酷烈。
边境,烽燧安静,戍卒轮换休憩。与匈奴的关市开放,胡汉商人交易皮毛、盐铁,虽有小摩擦,却无大战事。字幕显现:“荣帝在位二十载,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府库充盈,闾阎殷实,史称‘元安之治’。”
那是一片海晏河清,一种温吞水般的、却让人心安的繁荣。它缺乏开天辟地的锐气,却洋溢着守成安民的宽仁。
而右边,是刘彻登基后的天下。
同样是未央宫前殿,年轻得多的刘彻高踞御座,冕旒之下目光锐利如鹰。他挥手之间,颁布的是“募天下豪杰、健儿,北击胡虏”的征召令,是“盐铁官营,算缗告缗”的敛财策。
画面陡然变得急促、激烈。一队队新募的士兵,穿着简陋的皮甲,带着对功名的渴望与对未知的恐惧,告别哭嚎的父母妻儿,开赴北疆。广袤的草原上,汉军铁骑与匈奴狼骑惨烈搏杀,尸横遍野,血染黄沙。虽有捷报频传,封狼居胥的壮举引得长安欢庆,但那背后是无数家庭破碎的哀歌。
内地,盐铁官营的官吏手持算盘,冷酷地计算着每一分利润,民间工匠失业者众。“算缗令”下,告密者横行,中等以上商贾之家动辄破产,市面萧条。太学之内,博士弟子需通一经乃得仕进,百家之学渐趋沉寂,唯儒学独尊,且是迎合上意的“春秋决狱”之学。
天灾亦不期而至,黄河决口,洪水泛滥,流民失所,饿殍载道。而朝廷的精力与财富,似乎更多地倾注于北方的战事。字幕显现,带着刺目的猩红:“武帝在位,北逐匈奴,南平百越,东并朝鲜,西通西域,然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盗贼蜂起。”
一边是元安之治的温吞水,一边是武帝拓土的烈火烹油。一边是安稳却可能平庸的延续,一边是辉煌却伴随惨烈代价的进取。
这并行的画卷,比任何单一的景象都更具冲击力,也更令人难以抉择。它将一个帝国可能走向的两个极端,**裸地、残酷地并置在所有长安人,所有大汉子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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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前殿广场上,奉命聚集于此的百官们仰着头,鸦雀无声。这对比太过鲜明,太过刺眼。
一些老成持重的臣子,看着左边那“元安之治”的景象,不禁微微颔首,面露向往之色。这才是文帝、景帝之道啊!与民休息,天下安稳。
而一些年轻的、渴望建功立业的官员,则被右边那金戈铁马、开疆拓土的雄浑气象所吸引,眼神炽热。大丈夫当如是也!岂能安于温饱?
但更多的人,是茫然。两种未来,似乎都有其道理,也都有其缺陷。选择仁厚,可能错失扩张的良机,令匈奴坐大;选择进取,则可能耗尽国力,重蹈秦朝覆辙。
刘启站在御阶之上,脸色铁青。这天幕,是在逼他做选择!而且是将两种选择的后果,如此清晰地摊开!他感到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无论他选择哪个儿子,似乎都注定要背负另一条道路可能带来的指责。
窦太后虽不在广场,但长寿殿的宫女早已连滚爬爬地将光幕景象描述给她听。老太太听完,久久不语,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那左边的情景,是她毕生信奉并维护的黄老之道最理想的实现。而右边……那几乎是对她一生坚持的彻底背叛。她攥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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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府邸。
他站在庭院中,同样仰望着那分裂的天幕。陛下“赏赐”的休沐,将他隔绝在这风暴中心之外,反而让他能更“清晰”地看到这一切。
左边刘荣的天下,安稳,熟悉,如同他教导太子时所期望的那样。若能如此,他卫绾作为帝师,或许能青史留名,得一善终。
但右边刘彻的天下……那金戈铁马,那虽惨烈却无比广阔的天地,像一把重锤,敲击着他内心深处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为官数十载,谨小慎微,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安稳的晚年吗?那天幕中“汉武”的功业,固然伴随着“户口减半”的代价,但那毕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汉!是一个能让四方蛮夷俯首,能让华夏声威远播的煌煌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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