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癫的日子 第4章 流亡第三年

离了魏国大梁的喧嚣，北上的路途愈发萧索荒凉。寒风卷着黄土，刮过广袤而贫瘠的原野，官道两旁时而可见废弃的村舍和荒芜的田地，那是连年战乱留下的疮痍。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也多无法愈合的伤痛。

赵姬带着赵政，扮作北上探亲的母子，混迹在零星的商队和流民中。越往北，气候越是苦寒，民风也越发彪悍。混沌珠在踏入燕国境内后，似乎被这片土地上空弥漫的某种苍凉、悲壮而又坚韧不屈的气息所触动。它汲取能量的方式再次发生了变化。当赵政路过那些古老的烽燧台、残缺的长城墙垣，或是听闻路人讲述燕军与东胡、与秦赵血战的往事时，珠子会传来一种沉郁的共鸣，仿佛在吸收那些融入山河的“悲愤”与“决绝”。这股能量不如魏国的杀伐之气磅礴，却更为凝练、尖锐，融入体内后，赵政感觉自己的意志仿佛被千锤百炼的寒铁，愈发坚韧冰冷。

他们并未直接前往易水之滨的燕下都（武阳），而是先在燕国南部一座名为“蓟城”的旧邑停留。此地曾是燕国旧都，如今虽不及武阳繁华，却更显古朴厚重，民风淳朴而尚武，信息相对闭塞，更适合隐匿。

在蓟城，他们租住在一位退役老卒的家中。老卒沉默寡言，一条腿瘸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赵姬以帮佣的名义留下，换取食宿。她依旧负责打探消息，但燕国的信息网络远不如魏国发达，更多的是市井流传的、关于太子丹的些许传闻，以及民间对秦国日益膨胀的恐惧与仇恨。

这半年，赵政的成长环境变得更为特殊。混沌珠似乎对燕地特有的那种“重诺轻死”的侠义精神，以及深植于冻土之下的顽强生命力产生了兴趣。它引导赵政不仅汲取历史沉淀的悲壮能量，更开始尝试捕捉那些存在于普通燕人身上的、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精神力量”——老卒回忆起战死同伴时那一闪而过的决绝，猎户面对猛兽时迸发的无畏，甚至市井小民为守护家人而展现的固执。

这些零碎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精神碎片，被混沌珠小心翼翼地剥离、提纯，然后融入赵政的意识。他并未因此变得热血或冲动，相反，他更加冷静地剖析着这些情绪背后的驱动力——忠诚、荣誉、仇恨、守护。他像一个站在岸边的观察者，分析着水中激流的成因与方向。

同时，那退役老卒虽然沉默，但偶尔酒后会擦拭他那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青铜剑，眼神空洞地望着南方。赵政会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老卒无意识的呓语，关于战阵的惨烈，关于袍泽的情谊，关于对故土的眷恋与对敌人的刻骨仇恨。这些碎片化的讲述，与混沌珠汲取的那些悲壮能量相互印证，在他脑海中逐渐拼凑出战争更为真实、残酷而具体的面貌，远非魏国士人口中抽象的谋略可比。

“燕人重气节，轻生死。”赵政某天对赵姬说，他刚刚“感受”到隔壁猎户因成功猎杀一头伤人的野猪而爆发出的、混合着自豪与庆幸的强烈情绪波动，“可用其勇，亦需防其愚忠与短视。”

赵姬看着他，心中凛然。政儿不仅在学习权谋，更在学习如何洞察和利用“人心”与“民气”。混沌珠赋予他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对人性的解构能力。

半年后，他们离开蓟城，继续北上，最终抵达了燕国真正的权力中心——燕下都武阳。武阳城依托易水而建，规模宏大，但比起大梁，少了几分浮华，多了几分北地的雄浑与肃杀。城高池深，守军明显更具剽悍之气。

在武阳，他们真正感受到了燕国朝野上下弥漫的那种对秦国的、几乎化为实质的仇恨。市井酒肆中，痛斥暴秦、缅怀昔日抗秦壮举的言论比比皆是。太子丹门下聚集的游侠、死士身影也时有显现，空气中仿佛时刻酝酿着一场风暴。

赵姬变得更加谨慎，她不再轻易与人深交，只是如同幽魂般游走在城市边缘，收集着关于秦国动向、关于燕国政局、尤其是关于那位以“养士”闻名的太子丹的详细信息。她敏锐地察觉到，燕国的仇恨，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双刃剑。

而赵政，则在武阳这座充满复仇气息的都城里，完成了某种关键的蜕变。混沌珠对“精神能量”的汲取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不仅能感知个体的情绪，甚至开始能隐约捕捉到那座城市上空凝聚的、属于一个群体的“集体意志”——那是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不甘和以死相搏决心的庞大而混乱的能量场。

他站在易水边，望着滔滔江水，仿佛能听到昔日荆轲临行前的悲歌在风中回荡。那股弥散在历史与当下的悲壮决绝之意，如同汹涌的暗流，被混沌珠疯狂地吸纳。赵政闭上眼，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与这片土地、与这条河流、与这百年来积累的国仇家恨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连接。他不再是单纯的旁观者，某种程度上，他正在“品尝”着这份仇恨的滋味。

“仇恨，可以凝聚人心，亦可焚毁理智。”他们在燕国整整停留了一年。这一年，是赵政心智与混沌珠力量发生质变的一年。他从一个学习生存和知识的流亡者，开始向着一个能够感知并试图驾驭“民气”与“国势”的潜在统治者蜕变。燕地的风霜与仇恨，如同最猛烈的淬火剂，将他这块璞玉锤炼得愈发坚硬、冰冷，且锋芒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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