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缱绻：把你放进未来里 第39章 华笼寒羽 情劫自警

君悦府公寓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却温暖如春。简约却处处透着昂贵质感的装潢，线条流畅的顶级家具，无声运转的新风系统带来清新的空气，穿着制服、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悄无声息地送上热饮和点心，随后到来的医生也专业而温和地为徐慧兰检查、开药。

这一切，都让吴念感到一种强烈的、踏入异域的局促。

自卑？或许有那么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全然陌生世界的无所适从。她像一只误入华美鸟笼的、习惯了风雨的野鸟，每一根羽毛都透着不自在。这优渥到极致的环境，是吕宋一日常生活的冰山一角，却足以让她清晰地触摸到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吕宋一对她态度的变化。从最初的针锋相对、恶意捉弄，到后来的隐秘关注、别扭相助，再到今天火场前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眼神和此刻提供的庇护……那炽热的情感，如同投入平静寒潭的熔岩，剧烈而灼人，她并非全然懵懂。

可是，接受他的感情？

这对吴念来说，无异于一场以全部身家性命为注的豪赌。

她从小在筒子楼的逼仄与旁人的冷眼中长大。生活教会她的第一课就是：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她和母亲就像在悬崖峭壁上行走，任何一步踏错，都可能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境况彻底崩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没有资本去赌，更不敢赌。

豪门少爷的一时情深，或许会像绚烂的烟火，照亮她灰暗的天空一瞬，轰轰烈烈。但烟火的本质是燃烧殆尽。那些话本小说里王子与灰姑娘的幸福结局，在她看来是最大的谎言。现实是，当新鲜感褪去，当家族的压力如巨石压下，当阶层差异带来的矛盾日益尖锐，那点微末的情意能支撑多久？最终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尊严尽失，可能是心碎成灰，更可能连累母亲再次坠入更深的泥潭。

她看向卧室方向。柔和的壁灯下，医生刚给母亲喂了药，徐慧兰疲惫地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闭目休息。灯光勾勒出她消瘦的侧脸，那憔悴的面容上，依稀还能窥见年轻时的清丽风华。可如今呢？怯懦、敏感、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独自一人守着贫穷和病痛，无依无靠地挣扎着。

吴念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隐约知道一些关于母亲和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的事情。那些破碎的、压抑的、带着痛苦和绝望的片段，是母亲午夜梦回时压抑的啜泣，是她偶尔失神时眼中闪过的巨大悲伤。吴念懂事的早，她从未开口问过一句关于“爸爸”的话。她把所有孩童对父爱的渴望、被骂“野种”时的屈辱和愤怒，都死死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小的时候，面对那些刻薄的嘲笑，她不发一言，只是死死记住每一张讥讽的脸，每一个恶毒的表情，刻在骨子里。

再大一点，她会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去，用石头砸碎那些嘴碎邻居的窗玻璃，或是将他们晾在外面的衣服涂满泥巴。

更大一些，谁再敢当面嘴欠，她直接用拳头说话，打得对方满地找牙，哪怕自己也被抓得满脸伤痕。

她吴念就是这样的人。像一根压不弯的野草，用沉默和拳头守护着自己和母亲那点可怜的尊严。

所以，命运让她遇见了吕宋一。

这是对她坚韧的嘉奖？还是对她命运的又一次嘲讽？想看看她和母亲，会不会在同一个名为“豪门”的漩涡里，落得个同样凄惨的下场？

思绪如同乱麻，在她脑海中疯狂翻搅。宋妙妙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念念姐！发什么呆呢？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舒服衣服！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新的家居服，就在浴室！快点快点，等你吃饭呢！阿姨睡下了，医生说没事，就是惊吓过度需要休息。你放心住下，安心住下！”

宋妙妙的热情像一团温暖的火，驱散了一些寒意。但吴念的心却无法真正“安心”。

这里不是她的家。

这里是吕宋一的地盘。一个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甚至带着危险诱惑的男人的领域。

他的示好，像一件过于华美却尺寸不合的礼服，她穿不起，也受不住。

一时头脑发热，因为无助，因为母亲虚弱，因为那个瞬间他眼中毫不作伪的焦急和火场前那个让她心悸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住进来，这本就是一步错棋。

不能再错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目光再次投向母亲熟睡的房间，落在母亲鬓角那刺目的、与年龄不符的斑驳白发上。

警醒万分。

明天，必须搬出去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客卧里，柔软的大床陷下去舒适的弧度。身旁，宋妙妙早已沉入梦乡，呼吸均匀绵长，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还在回味今天惊心动魄又充满“英雄事迹”的一天。

吴念却毫无睡意。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沉静的侧脸。她侧身躺着，手指在租房App的页面上无声滑动，价格区间（600-1000元）、距离（京大周边通勤半小时内），最重要的一点可以立即入住，再过滤掉那些标着“精装修”豪华公寓”的房源。

她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如同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快速评估着每一处房源的性价比和可行性。终于，几处符合要求的房子被她默默收藏。

清晨，天刚蒙蒙亮，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吴念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宋妙妙，悄无声息地起身。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拿着手机走进客厅的角落，拨通了其中一个收藏房源中介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中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您好，请问月华小区三栋501室那套一居室还在吗？”吴念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异常清晰冷静。

“在的在的！您想什么时候看房？我今天下午……”

“不用看了。”吴念打断他，语气果断，“网页上的照片和描述我都仔细看过了。我想问，今天能入住吗？”

中介愣了一下，似乎很少遇到这么干脆的客户：“啊？今天？呃……如果确定要租，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和租金，拿到钥匙就可以入住了。您确定不再看看……”

“确定。”吴念没有丝毫犹豫，“我现在线上支付押金和首月租金。麻烦您准备好合同和钥匙，我上午十点前过去签合同拿钥匙。地址发我手机上。”

“好……好的！”中介被她的干脆利落镇住了，连忙答应。

几分钟后，手机提示支付成功。吴念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交易完成”字样，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仪式。

她回到卧室，换好自己的衣服——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简单的毛衣，是昨天从火场穿出来的唯一没被弄脏的衣物。她将吕宋一公寓提供的崭新柔软的家居服叠好，整整齐齐放在床边。

宋妙妙被细微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念念姐？这么早？”

“妙妙，”吴念转身，脸上带着歉意但不容置疑的坚定，“谢谢你和你表哥的好意。但我已经租好房子了，现在带妈妈搬过去。”

“啊？这么快？”宋妙妙瞬间清醒，惊讶地看着她，“念念姐，你不用这么着急的！这里住着多好……”

“我知道。”吴念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磐石般的坚持，“这里很好，但不是我的地方。妙妙，你了解我的。”她看着宋妙妙，眼神清澈而坦然，“麻烦你帮我跟你表哥说声谢谢。”

宋妙妙看着吴念平静却无比坚决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她了解吴念的骄傲和独立，也明白她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好吧……”宋妙妙无奈地叹了口气，迅速爬起来，“我送你们过去！等等我！”

一个小时后，吴念扶着还有些虚弱的母亲徐慧兰，站在了一栋老旧居民楼的单元门前。楼道狭窄昏暗，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陈旧的气息。打开房门，墙壁有些发黄，家具简单陈旧，但好在干净，有基本的厨卫设施，阳光透过不算大的窗户照进来，洒下几缕暖意。

吴念看着这明显比筒子楼条件好不了多少的环境，和妈妈说：“妈，我们先在这里住下，我和中介说了，有好的，咱们再搬……”

徐慧兰打断吴念，语气轻快，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离学校更近了，你上学方便。等我歇会儿，咱们再一起打扫一下。”

扶着母亲在唯一一张旧沙发上坐下，转身开始利落地整理带来的简单行李——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包，里面是昨天随身带出来的证件、一点零钱和母亲的药。

宋妙妙环顾着这简陋的环境，再看看吴念忙碌却挺直的背影，心里有些发酸，但也由衷地佩服。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李管家送来的路上买的一些水果和速食放在桌上。

“念念姐，徐阿姨，那……我先回去了？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宋妙妙叮嘱道。

“嗯，谢谢你，妙妙。”吴念送她到门口，真诚地道谢。

送走宋妙妙和司机，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旧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像逃兵吗？或许有点。逃离了那份让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的奢华。像胆小鬼吗？也许吧。不敢去触碰那看似诱人却可能让人万劫不复的炽热情愫。

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踏实。

指尖触碰到裤兜里那枚刚刚拿到、还带着金属凉意的钥匙。她紧紧攥住，冰凉的触感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无比真实、无比安心的力量。住在这里，呼吸着这带着灰尘味却无比自由的空气，她才感觉，自己的命运，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掌舵的手中。

虽然简陋，虽然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与艰辛，但每一步，都将由她自己踏出；每一次抉择，都将由她自己承担。

这感觉，沉重，却让她无比安心。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有些滞涩的旧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市井生活的喧嚣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京大隐约可见的轮廓。

那里，才是她的战场，她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