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上的墨影 第2章 阳寿三日

忘忧茶馆柜台后，凌九霄维持着捂腹的姿势，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像。茶馆内的喧嚣——哭喊、桌椅碰撞、仓皇逃离的脚步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遥远。

他全部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死死地锁在体内那盏即将熄灭的“寿元灯”上。

那颗米粒大小的金色光点，每一次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跳动，都牵扯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三天……】

这个认知像淬了冰的针，一遍遍扎进他的脑海。

【只剩三天了。】

他想起刚才还在精打细算的茶钱，想着怎么从救人的事情里抠出几两银子，甚至想着晚上是吃阳春面还是肉丝面……所有这些属于“活着”的、带着烟火气的琐碎念头，此刻都被这冰冷的三个字砸得粉碎。

“老……老板？”一个颤抖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深渊里暂时拽出。

是那个管家。他抱着抽噎的小少爷，脸色比凌九霄好不到哪里去，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黑猫的尸体，“这……这妖怪……多谢老板救命之恩！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管家掏出一锭约莫五两的银子，放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若是平时，凌九霄的眼睛怕是已经黏在银子上了，脑子里瞬间能算出这五两银子能买多少茶叶，交多久房租。

但现在，他只是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了那锭银子一眼。

【五两银子……买我三天命？呵。】

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欠奉。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那动作里透出的，是一种彻骨的疲惫和厌弃。

管家如蒙大赦，抱起孩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还算热闹的茶馆，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满地狼藉——翻倒的桌椅、摔碎的茶具、以及中央那具逐渐僵硬的猫妖尸体。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透过竹帘，将室内的一切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像是某种怪诞的默剧舞台。

凌九霄终于动了。

他扶着柜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腹部的剧痛已经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虚弱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那瞬间的反噬抽空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这双手，曾经能引动风雷，执掌玄门至高法印。如今，却连拨动算盘珠都觉得沉重。

【凌九霄啊凌九霄，躲了这么多年，装了这么多年鹌鹑，最后竟是为了一只不成气候的小妖，把自己彻底玩完了？】 他内心自嘲，苦涩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的目光移到柜台下阴影里，那对静静躺着的核桃。油亮的光泽在昏暗中显得有些黯淡。

他弯腰，动作迟缓得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将它们一一捡起。冰凉的硬木触感从掌心传来，却再也无法让他感到往日的片刻心安。

【盘了这么多年，盘得油光水滑，又能怎样？终究是……保不住命。】

他将核桃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

他虽然心灰意冷躲在这里当咸鱼，但求生的本能从未真正熄灭。

【一定有办法！玄门典籍、妖族秘法、甚至是地府的偏方……】 他开始在混乱的思绪中疯狂搜索任何可能的续命之法。

一间堪称家徒四壁的屋子。除了一张硬板床，一个旧衣柜，最显眼的就是靠墙那个巨大的、上了锁的书箱。

他踉跄着走到书箱前，从怀里摸出一把样式古旧的钥匙——钥匙的形状，隐约像一片羽毛。

打开书箱，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满满一箱书籍、卷轴。有的纸张泛黄，散发着古老的气息；有的则材质特殊，似皮非皮，似帛非帛，甚至还有几片散发着微弱妖气的骨片。

这些都是他当年离开玄门时，偷偷带出来的“家当”。有些是玄门不传之秘，有些是游历四方所得，更多则是与妖族相关的禁忌记载。

他像疯了一样，开始翻找。书籍卷轴被胡乱地摊在地上，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玄门续命术概要》……不行，需要大量功德和气运支撑，我现在就是个穷光蛋。”

“《妖族血祭秘典》……啧，伤天害理，有损阴德，而且需要同族精血为引，我上哪儿找第二只九幽凰去？”

“《地府阴司职位空缺与福利》……妈的，什么时候混进去的招聘广告？！”

他越找心越沉。

大多数方法要么条件苛刻，要么后患无穷，要么就是纯粹的扯淡。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正在以恒定的、无可挽回的速度，一点点消逝。

时间，成了最残酷的刑具。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

一股深沉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他无力地跌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窗外逐渐浓郁的夜色。

华灯初上，这座庞大的城市开始了它的夜生活。喧嚣的人声、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充满了生机。

而这间小小的茶馆后院，却仿佛被隔绝在所有的热闹之外，只剩下死寂和等待终结的绝望。

在明暗交错的光线里，他的表情变幻不定。时而是不甘的狰狞，时而是认命的颓然，最终，都化为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他慢慢摊开手心，看着那对核桃。

【算了……】

他对自己说。

【就这样吧。折腾了半生，累了。最后三天，安生点过，想吃点啥吃点啥……】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剩下的钱是去买只烧鸡，还是去打壶好酒。

突然！

一股极其微弱、但无比精纯的生机，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膻中穴的位置渗了进来！

如同久旱的沙漠迎来了一滴甘霖！

虽然只有一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磅礴的力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呃！”

凌九霄猛地绷直了身体，眼睛骤然睁大！

他难以置信地内视己身。

内心视觉特写：那盏原本只剩米粒大小、奄奄一息的寿元灯，灯焰竟然猛地向上窜动了一下！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熄灭的状态，而是稳定地燃烧起来，光芒也明亮了一丝！

【这……这是？！】

他清晰地“看”到，原本只剩下三刻度不到的灯油，微微上涨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

但这一丝，确确实实地，将他的寿命从“不足三天”，延长到了“三天多一点”！

绝处逢生！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刚才那个濒死之人。

【怎么回事？！哪来的生机？！】

他疯狂地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这里等死！

唯一的变数是……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卧室门口，望向前面茶馆的方向。

刚才，好像……有什么人……进了茶馆？

动态镜头：凌九霄冲出卧室

他像一阵风般冲过连接后院和茶馆的小门。

狼藉依旧。

但在那片狼藉之中，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月白色史官制式长袍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弯腰查看着地上猫妖的尸体。

那人身姿挺拔，如孤松立雪。袍服一丝不苟，连最细微的褶皱都仿佛经过精心打理。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后颈。

他似乎完全不受周遭混乱环境的影响，专注地观察着猫妖眉心那个细微的红点，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着什么，动作优雅而精准。

凌九霄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背影上。

他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的气息，正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并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隐隐与自己相连。

而体内那盏寿元灯，因为距离的拉近，似乎……燃烧得更稳定了一点点？

【是他！就是这个人！】 凌九霄的心脏狂跳起来。

之前的绝望、颓废、认命……瞬间被一种近乎野兽看到猎物的光芒所取代！

管他是什么人！

管他为什么能给自己续命！

现在，这就是他凌九霄唯一的救命稻草！

必须抓住他！

白墨（并未回头，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京城重地，春茗坊市，出现低阶妖物‘影猫’化妖伤人。一击毙命，伤口残留极微弱的异种能量，非玄门正统，非寻常妖族。”

他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

眉眼清俊如画，肤色白皙近乎透明。一双眼睛是极深的黑色，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如同镜面般的冷静和审视。他的目光落在凌九霄身上，带着一种研究古籍般的探究。

凌九霄（内心炸裂）：

【我靠！长得还挺……不是，重点错了！老子的命在他身上！】

凌九霄（脸上瞬间堆起职业性的、略带虚弱的笑容，脚步虚浮地走上前）：

“这位……大人？可是官爷？小店今日遭了无妄之灾，您看这损失的桌椅板凳……”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靠近，试图拉近距离，让那“续命”的效果更强一点。

同时，他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捏了个最基础的探测法诀——他想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法诀的光芒微不可查地一闪。

下一刻——

“嗡！”

凌九霄只觉得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冰冷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所有规则秩序的信息洪流，顺着他的探测法术反冲回来！

那感觉，就像一只蝼蚁试图去窥探整片星空！

“噗——”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差点直接喷出来，被他强行咽了下去，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操！这是什么怪物？！】 他心中骇然。

而白墨，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他那点小动作，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看着凌九霄，语气依旧平淡：

“你身上，有‘异常’。”

凌九霄心里咯噔一下。

白墨（继续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

“能量读数混乱，生命场强度与表象严重不符，且与此地残留的异种能量存在……微弱的共鸣。”

他向前走了一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凌九霄的脸。

凌九霄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和瞳孔中自己有些惊慌失措的倒影。一股清冷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淡淡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白墨（偏了偏头，像是在思考）：

“有趣。我需要进一步观察。”

凌九霄：“……”

【观察你个头啊！老子是濒危动物吗？！】

凌九霄（干笑两声，试图后退拉开距离，却发现对方的气机若有若无地锁定了自己）：

“那个……大人，我就是个开茶馆的，身体不太好，可能是刚才被妖怪吓的……您看，这天色已晚……”

白墨（完全无视了他的话，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最后落回凌九霄脸上，下达结论般说道）：

“此地不宜居。你，跟我走。”

凌九霄：“？？？”

凌九霄（内心疯狂咆哮）：

【跟你走？！老子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虽然你能续命……但这也太他妈突然了吧？！】

然而，体内那因为白墨靠近而明显活跃了一丝的生命之火，像是在不断诱惑他。

拒绝？可能立马回去等死。

跟上？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最终——

凌九霄（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那个……大人，管饭吗？”

白墨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类似于“满意”的情绪？

他点了点头。

“可。”

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袍袖拂动间，带起一阵清冷的微风。

凌九霄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弯腰从废墟里捡起自己的算盘和那对宝贝核桃，快步跟了上去。

【妈的，赌了！好歹……能多活几天！】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夜幕降临。

凌九霄的三日倒计时，在意外出现的“人形续命丹”陪伴下，正式开始了读秒。

而他并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远不止是续命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