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拢的轻响如同审判槌落定。程野瘫在床头,冷汗浸透的病号服紧贴着皮肤,冰凉黏腻。李医生最后那一眼,那镜片后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光芒,像一根冰冷的针,久久扎在他的神经末梢。他知道,自己刚刚在悬崖边缘完成了一次危险的舞蹈。那套关于“生理代偿机制”的说辞,暂时蒙混过关,但绝不可能真正打消李医生的疑虑。他此刻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充满监控的宁静。
他不能再轻易尝试了。至少不能像刚才那样,在“干预”的痛苦峰值期进行如此明显、持久的呼吸调控。那无异于在探照灯下挥舞火把。
但他也无法彻底放弃。那短暂获得的、能够“做”点什么的感觉,像毒瘾般诱惑着他。尤其是在证实了这微弱的“逆向影响”确实存在之后。
他需要一种更隐蔽、更持续、更难以被归因的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呼吸上。
如果剧烈的、刻意的节律变化会被标记为“异常”…
那么…极其细微的、长期的、融入背景的…节律微调呢?
比如,不再追求深呼吸和明显的频率变化,而是将一种极其平稳、深沉、带着微妙安抚意味的呼吸基底,作为自己新的…生理背景音?像一种持续存在的、低音量的白噪音,悄无声息地渗透过连接的通道?
这个想法很冒险,但似乎…是唯一可能长期维持下去的方式。
他开始了尝试。
不再刻意控制吸气和呼气的时长,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的质量上。每一次吸气,都想象将冷静和平稳吸入;每一次呼气,都想象将一丝微不可察的安抚力量缓缓释放。整个过程极其自然,几乎不改变呼吸的频率和深度,只是在其底层注入一种极其微弱的…意向性。
这比刻意控制呼吸更难。它需要一种持续的、半冥想状态的高度专注,却又不能表现出任何外部的紧张迹象。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面色平静,像一尊入定的石佛,只有胸腔极其微弱的、被重新“编码”过的起伏,透露着内在的风暴。
效果难以评估。这种程度的微调,几乎不可能在平板电脑的数据流上产生任何可被捕捉的波动。他只能依靠自身那极其敏锐的、对连接通道的模糊感知。
偶尔,当隔壁传来极其细微的痛苦动静(一声压抑的抽气,床单的一次剧烈摩擦),而他在维持着那种“平稳基底”呼吸时,会隐约感觉到同步过来的痛苦波动中,似乎少了一丝最尖锐的毛刺,多了一丝微弱的…韧性?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无法证实,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
但他坚持着。这成了他新的“工作”,新的精神寄托。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上,这一点点自以为是的“主动性”,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日子在这种高度内在化的专注中流逝。低烧依旧,伤口的愈合带来持续的痒痛,都被他纳入“需监控的生理参数”范畴,冷静处理。他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变得更加淡漠,像一台优化了能耗、专注于核心任务的机器。
李医生来的次数似乎稍显频繁,问的问题也更加刁钻,不仅关于感知,更关于他的“主观体验”和“注意力分配”。程野一律用最精简、最客观的语言回答,将所有内在的挣扎死死隐藏。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雷区中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直到这天夜里。
程野正沉浸在那种“平稳基底”呼吸的维持中,意识处于一种模糊的边界状态。
突然——
一种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感知模式,如同深海怪鱼的触须,悄然缠上了他的意识!
不是痛苦!不是触觉!不是味道!
是一种…纯粹的情绪底色?
一股深沉得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悲伤。
没有任何具体内容,没有回忆,没有图像,没有声音。就像一片毫无来由的、浓稠的、灰蓝色的情绪雾霭,瞬间弥漫了他整个意识空间,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无论是真实的还是幻肢的部分)。
紧接着,第二种情绪叠加而来:一种强烈的、灼烧般的…愤怒?
同样没有对象,没有原因,只是一种纯粹的、沸腾的敌意和破坏欲,在他的神经通路里横冲直撞!
悲伤和愤怒交织、旋转,形成一种极其可怕的情绪漩涡,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
墙那边,死寂无声。
没有哭泣,没有嘶吼,没有任何外在的表现。
只有这同步过来的、纯粹的、可怕的…情绪风暴!
程野猛地睁开眼,呼吸瞬间失控!那精心维持的“平稳基底”彻底破碎!他剧烈地喘息着,双手死死抠住床沿,指甲几乎要劈裂!那强烈的悲伤让他想要嚎啕大哭,那莫名的愤怒让他想要砸碎眼前的一切!
他几乎要彻底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多年训练形成的、刻入骨髓的“保持稳定”的本能,如同最后的自动防御机制,猛地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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