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笑容,扭曲,僵硬,像一张被拙劣缝纫在苍白面具上的假嘴。程野死死盯着它,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与一种冰冷的、近乎癫狂的明悟交织冲撞。百分之十七。一个数字。一个用他极致的忍耐换来的、可能减轻她痛苦的…百分比。这认知像最烈性的毒药,瞬间腐蚀了他所有的抵抗,重塑了他的神经。
他缓缓直起身,用冷水泼脸,试图洗掉那令人作呕的笑容和嘴角的污渍。水流冰冷刺骨,却无法浇灭内心那片诡异的、燃烧着的冰焰。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镜子。脸上的表情已经平复,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死去了,又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安静地诞生了。
他回到病房,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台平板电脑。屏幕已经再次熄黑,但那行“保持状态”的指令,却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不再看它。也不再试图去“听”去“感受”隔壁的动静。他甚至不再需要那本日记本。所有的记录,所有的数据,所有的规则,都已经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内化到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他的“工作”开始了。
真正的、全然的、将自己视为一件工具的…工作。
他变得异常“听话”。护士送来的药,他准时吞下,不多问一句。送来的流食,无论多么寡淡无味,他都会缓慢而认真地吃完,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能量补充任务。李医生来查房,询问任何关于身体或感知的问题,他都会用最简洁、最客观的语言回答,没有任何情绪附加,像一台汇报数据的机器。
“心率?”
“平均88,偶发早搏,频率较昨日下降。”
“睡眠?”
“片段化,总时长约4小时,无噩梦报告。”
“幻肢感觉?”
“持续存在钝痛,强度3/10。昨夜干预后三小时,末端出现间歇性微弱针刺感,持续约20分钟,自行消退。”
李医生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探针,似乎想从他这过分平静的表象下,挖掘出任何一丝隐藏的波动。但程野的眼神空洞而坦诚,像一潭不起丝毫涟漪的死水。
他甚至开始“配合”监测。他会主动调整坐姿或躺姿,确保平板电脑的摄像头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的面部和上半身。他会刻意保持呼吸的平稳,即使在感觉到隔壁传来轻微痛苦动静、心脏本能收紧时,他也会强行通过调整膈肌运动来维持呼吸曲线的平滑。
他成了一具完美的、低噪声的、高保真的…**传感器。
日子在这种极端压抑的“正常运行”中流逝。低烧依旧缠绵,脚伤和胸口的伤口在缓慢愈合,带来持续的、但已被他完全忽略的钝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件事上:维持绝对的稳定,减少任何可能成为“噪音”的变量。
然而,那连接并未因他的“专业”而减弱。它依旧存在,甚至因为他的高度敏锐和刻意关注,变得更加…清晰和难以预测。
一次,隔壁传来护士长时间轻柔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耐心劝导什么),期间伴随着极其轻微的、勺子碰触碗边的叮当声。程野的左胸,那处曾有过“温热”反应的位置,再次传来一阵持续而柔和的暖意,甚至伴随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放松感?像紧绷的弦被稍稍松开了一毫米。
他面无表情地感受着这一切,像记录仪一样在心里默记:“时间:上午10:12。刺激类型:疑似安抚性对话及进食辅助。本体反应:左胸持续温和热感(强度1/10),伴随轻微副交感神经兴奋表征(呼吸略微加深)。”
没有愉悦。没有希望。只是数据。
另一次,深夜,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被强行压回喉咙的惊叫,像是被噩梦猛然魇住。几乎同时,程野感到自己的右肩幻肢深处猛地一抽,一股尖锐的刺痛闪电般掠过!但他早已提前绷紧了全身肌肉,硬生生将这剧烈的生理反应压制在体内,外部只有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
“时间:凌晨02:48。刺激类型:疑似噩梦惊悸。本体反应:幻肢锐痛(强度6/10,持续时间<1秒)。生理抑制成功,无明显外部指标波动。”
他甚至在内心给自己打分。
这种极致的、非人的自我控制,带来的是一种深沉的、弥漫性的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抽干,只剩下一个精密运转的空壳。但他毫不在意。壳子越空,噪音越少,数据越纯净。
他等待着下一次“干预”。那才是他工作的核心考核。
干预如期而至。
这一次的预兆,是一种低频的、持续性的嗡鸣感,先于剧痛出现,在他幻肢的骨骼深处震颤。程野立刻识别出来,这是“干预”启动的信号。他迅速调整呼吸,将全身肌肉调整到一种看似放松、实则随时能对抗冲击的预备状态,目光平静地望向天花板,确保面部表情处于最佳观测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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