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眼睛死死钉在许瞳胸前那片刺目的、深红色的字迹上。空气里的红药水气味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随着每一次呼吸扎进他肺叶深处。胃袋深处那股滚烫的岩浆,还没来得及咆哮出来,就被这片冰冷的“血书”冻穿、凝结、沉底。
那巨大的、不规则的字体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摔的」、「手没断」像两个冷冷的、硬邦邦的石块,砸在他所有酝酿好的反击路线上。「不欠你奶茶了」被深深划掉的三道横线,浸透了布纹,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力地宣告着某种斩断。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却吸不进一丝有效的空气,像条被掷上岸的鱼。那卡在喉咙里的半声怒吼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被撕破的哽咽,瞬间消失在红药水挥发的气味里。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伸到一半,却在半空僵住,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一下,又猛地落下,重重地砸在自己那条沉重的石膏臂上!
指关节砸在坚硬的、蒙满尘土的石膏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肩膀被自己这失控的力量震得一麻。他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和愤怒,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茫的狼狈,沉重地坠着他的身体。那根挺直的脊柱,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头颅的重量,猛地、缓慢地向下弯去。头颅深深低下,视线死死盯住自己脚下那片被碎屑和浮尘覆盖的水泥地。
车棚顶棚破洞投下的那束熔金般的光柱,无声地从他低垂的头顶滑过,照亮了对面。
许瞳的呼吸依旧沉重,校服领口被撕开一个难看的、露出白色T恤血字的巨大豁口。她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攥着布料边缘而青白扭曲。然而,当程野的头颅在她面前彻底低下、肩膀垮塌下去的那一瞬间——
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锐利的东西,猛地碎裂了。像绷得太紧的琴弦,在某个极限点骤然崩断。里面的冰封、怒火、决然……如同被无形的锤子砸碎的玻璃外壳,瞬间坍塌剥落。
那是一种极其短暂的失神和失焦。
只维持了零点一秒。
零点一秒后,那片废墟里露出来的,是一种更纯粹的、无法伪装的茫然和……巨大的无助。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低垂头颅后露出的、微微凸起的脊椎骨,扫过他紧握成拳砸在石膏上那只手的手背暴起的青筋,最后掠过他那条惹出所有祸端的、此刻在暮光里仿佛一截被遗弃的废料般的石膏手臂。
那片茫然只存在了不到半息。
随即,一股更剧烈的、类似被滚水烫伤的惊惶如同新生的火焰,“腾”地一下从碎裂的冰层下猛窜出来!瞬间吞噬了她脸上所有短暂的脆弱。
不是胜利,也不是得意。
是惊恐。
她猛地后退了一小步!脚跟重重踩在堆积的枯叶上,发出清晰的碎裂声响。她那只抓着破校服领口的手像被灼烧般骤然松开!那片象征着屈辱和决裂的深红色字迹猛地失去束缚,暴露在灼灼光线下!
仿佛那片字迹突然变成了一条活着的、会咬人的毒蛇。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仿佛那红色字迹与那块石膏都是滚烫的熔岩,多看一眼都会灼穿视网膜。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紊乱,胸口那片文字随着急促的起伏剧烈地抖动,几乎要挣脱布料的束缚活过来。没有任何话语。没有任何再看一眼身后颓然站立的人。她近乎仓皇地、几乎是踉跄地,转身推起她的山地车,链条发出慌乱的“咔哒咔哒”脆响,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光线惨淡的车棚,迅速消失在涌动的暮色人潮中。那被撕开的校服衣角在身后无力地摆荡,像一面扯烂的白色降旗。
车棚重新陷入寂静。熔金的光柱移动了角度,笼罩在程野低垂的头颅和那片被他踩得深深凹下去的地面上。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石膏粗糙的表面积满了灰尘,在暮光下呈现一种脏污的灰败颜色。
很久。久到熔金的光彻底褪尽,车棚彻底昏暗下来。
他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重新艰难咬合般,抬起了头。脖子上传来的僵硬酸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眼前已经没有了那个刺目的红。只剩下空旷、冰冷、布满铁锈和腐朽气息的车棚。鼻腔里还残留着红药水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泥土灰尘的味道,浓得让人窒息。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自己的旧单车旁。那条打着石膏的手臂像是额外的累赘,坠得肩膀发酸发麻。他没有伸手去开锁,也没有跨上车子。那只右手,那只刚刚失控砸在石膏上的右手,再一次抬起。
指甲抠进石膏与皮肤缝隙里那肮脏的、带着汗味的布料边缘。一股说不清是愤怒、屈辱、混乱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混合成巨大的冲动,猛烈撞击着他的胸腔!
撕了它!
这个念头如同野兽的咆哮,压倒一切!
撕掉这碍事的、耻辱的、囚禁他的壳!连同整个倒霉暑假的憋闷、被当众斥责的难堪、那个刺眼的100分、那张写满嘲讽的便利贴、那句“骨折线先于智商长好”的毒舌、被强行暴露的碘伏游戏手柄……通通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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