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和二叔徐双贵推开家里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灶房里飘来的葱花香味正顺着穿堂风漫过来,混着柴火燃烧的烟火气。
慎娃回来啦?二婶的声音从灶房里钻出来,带着围裙带子摩擦的窸窣声,我给你炖了鸡蛋羹,再下碗热汤面,你这几天遭了罪,得好好补补。
徐慎应了声,刚在长凳上坐下,就看见二叔转身走进房间,弯腰搬过一个半人高的木箱。那箱子是红漆的,只是年深日久,漆皮已经斑驳成了暗褐色,边角包着的铜片磨得发亮,锁扣上还缠着圈红绳——那是二婶的嫁妆,徐慎记事起这箱子就摆在那儿,平时总锁得严实。
二叔顿了顿,掀开沉重的箱盖,从最底层翻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子,那盒子是紫檀木的,表面光溜溜的,带着种温润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盒子上挂着把黄铜小锁,锁身上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锁孔周围还嵌着圈银边,精致得像是姑娘家的首饰盒。徐慎的呼吸忽然顿了顿,这盒子的纹路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是你爸妈留下的。二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当年你爸妈去世后是我和你二婶收拾的遗物,这个盒子就放在你爸妈房间,当时你还小,东西又贵重,我和你二婶想着,等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再给你......
他把盒子递过来,徐慎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木头,激得他指尖微微发颤。盒子比看起来要沉,掌心被坠得往下一压,像是捧着块压在心底多年的石头。
这些年我和你二婶把它藏在嫁妆箱最底下。二叔蹲下来,从荷包里捏出烟丝往烟锅里填,原想等你啥时候定下亲事,哪怕是领了证,就把这盒子给你。可看你这几天......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你心里苦,该有个念想。
徐慎摩挲着盒子上的锁,那冰凉的铜面被他的体温渐渐焐热。这锁......
没找着钥匙。二婶端着一碗鸡蛋羹从灶房出来,白瓷碗上冒着热气,当年收拾你爸妈东西时,翻遍了衣柜、木箱、枕头套,连你爸那本《**语录》的夹层都拆开看了,就是没见着钥匙的影子。
徐慎没说话,目光落在那把小锁上。锁芯的位置有个极小的梅花印记,像是用细针刻上去的。他忽然怔了怔,猛地抬手拽了拽领口,一根暗红色的红绳从衬衫里滑出来,末端系着的银钥匙在光线下闪了闪。
那钥匙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柄上錾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的纹路和锁身上的缠枝莲隐隐呼应。
这是......二叔和二婶都愣住了。
我妈给我的。徐慎的声音有点发哑,指尖捏着那枚钥匙轻轻晃了晃,红绳在空中荡出细小的弧度,她说这是保平安的,让我贴身戴着,不能摘。我从懂事戴到现在,洗澡睡觉都没摘过。
徐慎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小时候觉得这钥匙硌得慌,好几次想偷偷摘下来,可妈总说戴着好,戴着妈就放心了,后来妈不在了,这钥匙反倒成了习惯,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银钥匙插进铜锁孔时,尺寸刚刚好。徐慎深吸一口气,轻轻一转,只听一声轻响,锁开了。
盒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已经有些褪色,边缘泛着淡淡的黄。上头整整齐齐摆着几块大洋;旁边躺着块玉佩,青白色的底子上飘着几缕血丝,像山涧里流动的红云,玉佩背面写着陈清秋,是妈妈的名字;最底下压着七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的边角都磨圆了,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着字,一笔一划透着认真——慎娃一岁慎娃两岁......一直到慎娃七岁。
徐慎的手指悬在那些信封上,没敢碰。他能想象出妈坐在灯下写信的样子,她总爱在煤油灯底下缝缝补补,写东西时会把信纸垫在字典上,一笔一划生怕写错;这些画面像是蒙着层白雾,模糊又真切,让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是爸妈留给自己最后的话了。那些他记不清的童年,或许都藏在这些信封里。可他现在不敢打开,像是怕一拆开,那些稀薄的念想就会像烟一样散了。
先吃鸡蛋羹吧,凉了就腥了。二婶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瓷勺碰到碗沿叮当作响。
徐慎把信封仔细放回盒子里,又把锁锁好,贴身揣进怀里。绒布贴着胸口,能感觉到盒子的棱角硌着肋骨,像是爸妈在轻轻拍他的背。
一碗鸡蛋羹吃得很慢,蛋香混着麻油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可他尝不出什么滋味。二婶又端来一碗热汤面,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青菜叶子绿油油地漂在汤里,热气腾腾地扑在脸上,把眼眶里的湿意蒸干了。
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二婶坐在旁边看着他,手里纳着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响,下午别去村部了,在家歇着。李支书早上还来问过,说让你多养几天。
徐慎扒拉完最后一口面,把碗推过去:我去报个到,说一声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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