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引擎声在县纪委大院门口顿了顿,急促的警铃声,像极了吴思远此刻绷紧的神经。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那不是害怕,至少他自己不愿意承认是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失控的慌乱,像精心打理了十年的树木突然被狂风连根拔起,枝叶散乱间,连根系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郑主任,”吴思远的声音比他预想中更沙哑,他清了清嗓子,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前排副驾驶座上的郑知白,“按规定……第一阶段调查结束,是不是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郑知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淡,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就像在看一份待处理的文件,平静得让吴思远心里发毛。然后给同在后排的周伟使了个眼色。周伟立马说道“规定是有,但仅限说明情况,不能串供。”周伟的声音带着点金属般的冷硬,从公文包里拿出吴思远的手机递给他“手机给你,十分钟。”
吴思远接过来时,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他点开通讯录,第一个置顶的名字就是“叔叔吴汉东”,那曾是他在白湖乡最硬的靠山,是他从大学毕业一路爬到乡政办副主任的底气。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忙音像钝刀子一样割着吴思远的耳朵,每一声都比上一声更漫长。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时间,一秒,两秒,十秒……直到提示音变成“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他才僵硬地挂断。不甘心,又拨了第二次,这次响了五声,依旧无人接听。第三次,电话刚通就被直接挂断,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吴思远感觉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连呼吸都带着疼。
“没人接?”周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提醒,“还有七分钟。”
吴思远咬了咬牙,手指往下滑,在“爸妈”那个备注上停住了。这个备注他已经很久没点开过,那时还没学会在官场上察言观色,也没觉得父母的“普通职工”身份有多丢人,只是他走上官场之后,就和父母越来越疏远了。
拨号键按下去的时候,他闭了闭眼。
“喂?”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是小远吗?你可有日子没打电话回来了……”
“你别跟他废话!”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粗哑的男声打断,那是父亲的声音,“那个狼心狗肺的还打电话回来干嘛?他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俩普通职工吗?上回你生病,让他回来搭把手,他说什么?说有重要会议,走不开!现在想起给家里打电话了?我早当没这个儿子了!”
“你闭嘴!”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小远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他在外面当官也不容易……”
“你们俩先别吵了!”吴思远猛地打断他们,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他怕再不说,周伟就要把手机收回去了,“我现在在县纪委接受调查,你们赶紧联系叔叔吴汉东,让他过来救我!别问那么多,说了你们也不懂,记住,一定要把话带到,让他尽快来!”
说完,他不等母亲再追问,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手机被他攥在手里,心里五味杂陈——有愧疚,有烦躁,更多的却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依赖,就像小时候摔了跤,第一反应还是喊爸妈,哪怕长大后早就把他们抛在了身后。
“行了,手机交给我吧。”周伟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吴思远像被抽走了力气,乖乖地把手机递了回去。警车再次启动,这次的方向是城郊的看守所,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县委大楼、商业街,慢慢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光秃秃的农田,吴思远靠在车窗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玻璃上晃来晃去,突然觉得像一场梦——从重点大学生到乡镇干部,再到乡政办副主任,他这辈子顺风顺水,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怎么就因为徐慎那点事,落到了这步田地?
看守所的铁门“哐当”一声打开,又“哐当”一声关上,两道声响之间,吴思远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冷风吹过走廊,掀起他单薄的衬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接待他的民警面无表情地登记信息,递给他一套灰色的号服,衣服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污渍,粗糙的布料蹭在皮肤上,刺得人难受。
“进去吧,302监室。”民警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规矩懂吗?少说话,多做事,别找事。”
吴思远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走过去。铁门打开的瞬间,里面的声音一下子涌了出来——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有低声的交谈声。监室不大,靠墙摆着四张上下铺,铺着薄薄的灰色床垫,几个穿着同样号服的人靠在床边,眼神齐刷刷地看向他,那眼神里有好奇,有审视,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恶意。
“新来的?”一个留着寸头、身材魁梧的男人站起来,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划到下巴,“犯什么事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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