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那句“我送你去医院”砸在空旷的楼道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话音未落,他已经俯身,一手抄过黄嫣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猛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黄嫣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僵硬。她下意识地想挣扎,但腹部的剧痛让她瞬间泄了力气,只能软软地靠在他胸前。 “叶哲!”陈叔惊呼,想上前帮忙。 “陈叔,麻烦您开下教学楼的门!”叶哲抱着黄嫣,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冲向楼梯。怀里的女孩轻得让他心惊,冷汗透过薄薄的校服,迅速洇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冰凉一片。 陈叔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小跑着冲到前面去开楼道的铁门。沉重的铁门被拉开,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瞬间涌了进来,夹杂着冰冷的湿气。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叶哲毫不犹豫地抱着黄嫣冲入雨幕。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抱紧怀里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校道上狂奔。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淌下,流进眼睛,又涩又痛。黄嫣蜷缩在他怀里,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不停地颤抖,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湿透的胸膛。 校门口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一辆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正停在不远处。 “车!停车!”叶哲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出租车司机显然看到了这两个在暴雨中狂奔、浑身泥水的学生,车子缓缓滑了过来,停在叶哲面前。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目光在他们沾满泥浆的校服上扫过,又落在叶哲怀里脸色惨白、紧闭双眼的黄嫣身上,眉头紧紧皱起。 “去哪?”司机的声音带着审视。 “医院!最近的医院!快!”叶哲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黄嫣塞进后座,自己也紧跟着钻了进去,带进一股浓重的水汽和寒意。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雨声,车内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鸣和黄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司机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冲入雨幕。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流淌的雨水里扭曲变形,光怪陆离。叶哲脱下自己湿透的校服外套,裹在黄嫣身上。她蜷缩在座椅里,身体依旧在轻微地发抖,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叶哲伸手想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紧紧握成了拳。冰冷的湿衣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但更刺骨的是心底翻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愧疚。 他的右手一直插在裤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止痛药盒。塑料盒尖锐的棱角深深硌着他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他甚至能感觉到药盒边缘粘着的那几根顽固的白色绒毛。这痛感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车子一个急转弯,车灯的光束扫过路边巨大的广告牌。刺眼的白光穿透雨帘,猛地刺进叶哲的眼睛——那是一个急诊室的广告牌,巨大的红十字在雨夜中格外醒目。 这刺目的红光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同样是刺眼的白光,同样是震耳欲聋的雨声……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福和中学简陋的医务室里,惨白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铁皮的屋顶被密集的雨点砸得震天响。他因为打篮球扭伤了脚踝,坐在病床边,罗薇正在帮他涂药。门被猛地撞开,浑身湿透的黄嫣抱着一束同样**的蒲公英冲了进来,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衣角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水渍。她的脸色异常难看,嘴唇抿得死紧,一只手还无意识地紧紧按着腹部。她似乎想说什么,或者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下,因为那里只有一张空着的病床。 当时的他在做什么?他正沉浸在与罗薇即将分别的悲伤里,那束蒲公英是罗薇喜欢的。黄嫣的闯入,在他看来是一种打扰,一种不识趣。他甚至没看清她脸上的痛苦,只觉得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很碍眼,打断了他和罗薇之间那种伤感又微妙的氛围。 “你出去,”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很不耐烦,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自以为是的冷漠,“别在这里碍事。” 那个浑身湿透、抱着蒲公英、脸色惨白的女孩,当时是什么表情?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似乎僵了一下,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消失在医务室门外昏黄的灯光和瓢泼大雨里。 此刻,坐在飞驰的出租车后座,看着身边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冷汗浸透鬓角的黄嫣,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带着迟来十年的尖锐力量,狠狠扎进叶哲的心脏。原来,那个被他视为“碍事”的闯入者,那个被他轻易驱赶走的人,正独自承受着比他想象中剧烈百倍的痛苦。而他,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一点点空间喘息的时候,给了她最冷酷的一击。 “唔……”黄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一缩,打断了他翻腾的思绪。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按在腹部的手臂里,留下清晰的月牙形印记。 叶哲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松开,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他猛地松开一直紧攥着药盒的右手,摊开掌心,药盒的棱角在他掌心留下了几个深红的印子,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被硬塑料硌破的痕迹。他不再犹豫,伸出那只带着湿冷雨水和微痛的手,轻轻覆在她紧按着腹部的手背上。她的手冰冷得吓人,还在微微颤抖。 黄嫣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似乎想睁开眼看他,但剧烈的疼痛让她最终只是更深地蜷缩起来。她没有抽回手。 叶哲的手指微微用力,包裹住她冰冷的手,笨拙地传递着一点微薄的暖意。他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肌肉在手下细微地颤动。司机透过后视镜又瞥了他们一眼,眼神复杂。 “快到了。”司机闷闷地说了一句,脚下油门踩得更深。 车子在积水的街道上疾驰,溅起高高的水花。叶哲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急诊室那刺目的红色灯光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他握着黄嫣的手,掌心那点细微的刺痛和药盒的棱角感依然存在,像是一个无声的烙印,提醒着他过去的亏欠。 车子终于一个急刹,停在了急诊室门口明亮的灯光下。雨水在车顶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司机回过头:“到了。” 叶哲立刻松开黄嫣的手,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他顾不得许多,探身进去,再次将黄嫣抱了出来。急诊室大门敞开着,里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抱着她,大步冲向那扇透出温暖光亮的门。怀里的重量依旧很轻,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僵硬。就在他的脚踏上急诊室台阶,头顶的灯光将两人完全笼罩的瞬间,叶哲的脚步骤然停顿了一下。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被他驱赶的、抱着蒲公英的湿透身影,与此刻怀中苍白虚弱的黄嫣,在刺目的白光下,在震耳的雨声中,仿佛隔着十年的时空,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低下头,看着黄嫣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浸满雨水的棉絮。那句迟到了十年的道歉,沉重地压在舌尖,却没能立刻说出来。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迈开脚步,冲进了急诊室明亮的光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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