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凉的栏杆,金属的冷硬触感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灼热。十年前暴雨中那个抱着蒲公英、跌倒在泥水里的身影,与眼前霓虹下黄嫣沉默的侧影重叠,撕裂了他记忆的封条。那些刻意遗忘的细节——她帆布包里总备着的止痛药,手机壳上磨旧的钢笔贴纸,还有此刻她无名指上那枚在光影里刺目的戒指——像暴雨倾盆,将他浇得透心凉。 “黄嫣。”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砂石感,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他捏着那张泛黄的信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揉碎。“这封信……你留着它?” 黄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头,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对岸璀璨却遥远的灯火,仿佛那里有她唯一的支点。江风卷起她的发丝,扫过她苍白的脸颊。过了很久,久到叶哲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她才缓缓转过身。她的动作有些迟滞,像是耗尽了力气。霓虹变幻的光掠过她的眼睛,那里面的慌乱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疲惫。 “一张废纸而已。”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带着刻意的淡漠。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他面前。“还给我。” 叶哲没有动。他的视线紧紧锁住她,像要把她钉在原地。“废纸?”他重复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把它放在你包里十年!一张我写给别人的废纸?”他猛地将信纸翻过来,背面那行清晰的小字暴露在两人之间晃动的光影里。“这又是什么?‘给永远抓不住蒲公英的人’——黄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黄嫣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瞳孔猛地一缩。她伸出的手像是被烫到般,倏地收了回去,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抿紧了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抗拒着回答。 “那晚的雨……”叶哲向前逼近一步,距离骤然缩短,他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那场暴雨……你去挖那株蒲公英,是不是?”他盯着她的眼睛,不容她闪避,“你抱着它,摔在泥水里,膝盖都磕破了,还喊着‘它会死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那是我给罗薇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黄嫣猛地抬起头,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那空洞的平静被瞬间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压抑了太久的东西,在她眼底激烈地翻腾。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说话!”叶哲几乎是在低吼,压抑了十年的困惑、被蒙蔽的钝痛,以及那个呼之欲出却让他恐惧的答案,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攥着信纸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冒那么大的雨去挖那株蒲公英?为什么你要留着这封我写给别人的信?为什么在上面写那句话?!” 黄嫣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燃烧的质问和痛苦。她看到那封承载着所有不堪过往的信,被他像罪证一样捏在手里。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被彻底撕开的羞耻感猛地冲上头顶,冲垮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她猛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船舷栏杆上,发出一声闷响。 “因为是你写的!”她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汹涌滑落。她再也无法维持那点可怜的平静,肩膀无法控制地抖动着。“因为是你写的……叶哲!只要是你写的……哪怕只是写给别人的草稿……哪怕它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角落里……对我来说……都是好的!都是好的你懂不懂?!”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喊完之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沿着冰凉的栏杆缓缓向下滑,最终无力地蹲坐在甲板上,蜷缩成一团。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的呜咽声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个旧帆布包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叶哲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黄嫣那声嘶力竭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看着她蜷缩在甲板上哭泣的、小小的身影,那个在暴雨泥泞中抱着蒲公英奔跑的背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原来……原来那株被他视作对罗薇思念寄托的蒲公英,在她眼里,竟只是因为他曾在花坛边驻足过?她珍藏着这封他写给别人的、废弃的信,仅仅因为……那是他的笔迹?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沉重的钝痛感席卷了他。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攥着信纸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那张脆弱的纸无声地飘落,落在黄嫣脚边的阴影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蹲下去,想扶起她,想为这十年的无知和迟钝说点什么,哪怕是句苍白的“对不起”。可是脚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哭,听着那压抑的哭声被江风吹散,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那枚在她无名指上闪动的戒指,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黄嫣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她没有看叶哲,只是目光空洞地盯着甲板上某一处。她扶着栏杆,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似乎还有些虚脱。她弯腰,捡起那张飘落的信纸,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将它仔细地折好,重新放回帆布包的夹层深处,拉上了拉链。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抬眼看向叶哲。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倔强,也没有了刚才的崩溃和痛苦,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 “叶哲,”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有些东西,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就散了。抓不住,就是抓不住。”她顿了顿,视线扫过他惨白的脸,最终落在他空荡荡的无名指上,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就像……‘勿忘我’的花期,也早就过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拎起那个旧帆布包,转身,一步一步,朝着船舱明亮的入口走去。背脊挺得很直,脚步却沉重得像拖着无形的锁链。甲板上只剩下叶哲一个人,呆立在原地,耳边回荡着她最后那句话,还有那渐行渐远的、孤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船舱门关闭的轻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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