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红楼，红楼梦 第7章 黑云翻墨未遮山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大眼瞪小眼。诸葛青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这沉默比刚才的尖叫还难熬。他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最后，那个万能的、绝不会出错的话题又冒了出来。

“咳，”诸葛青干咳一声，脸上堆起笑容，伸手指了指窗外，“林姑娘，你看，今天这天气……真不错啊！”语气努力显得轻松愉快。

林黛玉顺着他指的方向，默默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只见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在水面上，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灌进船舱，吹得窗棂微微作响。别说阳光了，连一丝亮色都欠奉。完全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

林黛玉：“……”

她默默地又将头转了回来，视线重新落回诸葛青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无奈，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在这船舱里，外面是漆黑的夜，这人张口就说“今天天气不错”。

看来……他翻来覆去，真的只会这一句话？

这个认知，再结合他那身惊世骇俗的打扮和“卧龙后人”的身份，林黛玉心中那点紧张和警惕，终于被一种强烈的荒诞感和一丝几乎压抑不住的笑意取代了。

他……怕不是个傻子吧？不应该啊……卧龙先生的后人，再傻……又能傻到哪里去呢？她的小脑袋瓜里充满了矛盾。

看着诸葛青脸上那努力维持却依旧显得无比尴尬的笑容，再想林黛玉终于忍不住了。她用手中那方素白的帕子轻轻掩住口鼻，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声极轻、极细的、如同花瓣落在水面上的笑声：“噗……”

那笑声虽轻，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打破了船舱里沉闷的空气。

诸葛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一愣，随即看到她那双弯成了月牙儿的眼睛，眼里的泪光还未完全散去，此刻却盛满了忍俊不禁的笑意，亮晶晶的，如同星辰落入清泉。他整个人都看呆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林黛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止住笑，但眉眼间的轻松和那点残余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她感觉心情似乎真的好了那么一点点。她清了清嗓子，对着舱外唤道：“雪雁。”

雪雁应声推门进来：“小姐？”

“添两杯热茶来。”林黛玉吩咐道，声音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两杯？”雪雁疑惑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对面。但她不敢多问，应了声“是”，很快端了茶盘进来，在桌上放下两个青瓷盖碗，倒上了热腾腾的茶水。倒茶时，她的目光忍不住在林黛玉和那个空座位之间来回扫视，满心都是问号，倒完茶便赶紧退了出去。

“诸葛公子，请用茶。”林黛玉对着诸葛青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她并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喝茶，但礼数总不能废。

“多谢林姑娘！”诸葛青笑着道谢，也不客气，端起那杯属于他的青瓷盖碗。他哪里懂什么品茶的规矩？只觉得口渴，加上那茶水清香扑鼻，便学着电视剧里大侠的样子，豪爽地一仰头，“咕咚咕咚”几大口，就把一碗热茶灌了个底朝天。末了，还满足地咂了咂嘴：“好茶！解渴！”

再看对面的林黛玉。她伸出纤纤玉指，用指尖极其优雅地拈起茶碗的盖子，轻轻拂了拂漂浮的茶叶，然后才将茶碗送至唇边。她没有仰头，只是微微低首，樱唇轻启，小口地、极其斯文地抿了一下。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没有一丝刻意造作，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气度，仿佛这饮茶的动作，本身就是一首无声的诗。

诸葛青看得眼睛都直了，由衷地赞叹道：“林姑娘果然是大家闺秀！”他想到那些名媛报的那些几千块的所谓“贵族礼仪班”，学什么拿高脚杯、品红酒，跟眼前林黛玉这浑然天成的仪态一比，简直弱爆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林黛玉被他这直白的夸赞弄得又是一阵脸颊微热，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她垂下眼帘，小声道：“公子谬赞了。”

就在这时，船外原本阴沉的天色骤然变得更加昏暗。一阵劲风猛地灌入船舱，吹得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密集地敲打在船篷和甲板上。

下雨了。雨势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江面上，激起无数细碎的水花。江面瞬间被一层迷蒙的水汽笼罩，远方的山峦都变得模糊不清。

诸葛青看着窗外这骤变的景象，心中忽然一动。一段熟悉的诗句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他望着那翻涌的墨色云层和如珠乱跳的雨点，下意识地低声吟诵出来：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黛玉耳中。

林黛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两颗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她放下茶碗，看向诸葛青的目光里充满了惊喜和探究：“好诗！公子也知诗？”那诗句中的意象——翻墨般的黑云，如珠跳动的白雨，将眼前这骤雨江景描绘得如此生动传神！

诸葛青被她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笑道：“略懂，略懂。不过是心有所感，随口胡诌罢了。肯定比不过林姑娘你的才情。”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位可是咏絮才！

林黛玉闻言，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中带着真诚的笑意：“公子何必过谦？诗词之道，本就由心而发，有感而作便是上品。方才这两句，意象新奇，气韵生动，已见公子才情。”

诸葛青被她这一夸，心里美滋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见这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便顺着她的话笑道：“林姑娘才是真才女。此情此景，想必姑娘心中已有锦绣华章？不如姑娘先吟一首，让在下开开眼界？”

林黛玉微微一怔。她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听着雨点敲打船篷的声音，再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离乡背井，前路茫茫，一股深沉的离愁别绪和前途未卜的惶恐再次涌上心头。连日来强压的哀伤，在这风雨飘摇的孤舟之上，被彻底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