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红楼，红楼梦 第104章 戏子

期末考试的硝烟终于散尽，成绩榜前，诸葛青看着自己名字后面那个鲜亮的“年级第三”，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长久以来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一股深切的疲惫感随之涌上，但更多的却是酣畅淋漓的满足。

他谦虚地应付完各科老师的褒奖，又嬉皮笑脸地应对着同学们的惊叹与调侃，脚下却一刻不停地往家赶。

现在，他只想回家。

到家第一件事，便是举着成绩单，理直气壮地找爹妈“爆金币”。看着微信钱包里新到账的、颇为可观的数字，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物质鼓励”驱散了。

随即，他便一头钻回自己房间，将书包随意甩在椅子上。

他想林妹妹了。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他闭目仰面往床上一倒，心念随之流转。

身影再次凝实，他已站在一处灯火辉煌、笑语喧阗的宴席之外。目光迅速锁定那个纤秀身影——黛玉正安静地坐在贾母下首不远处。

还没等他弄清状况，只见王熙凤笑着推了一个装扮好的小旦到人前，高声道：“你们瞧瞧，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

诸葛青脑中“嗡”的一声，猛地记起这是哪一出了！这是给薛宝钗过生日看戏，接下来就该是…

他倏地转头看向史湘云，果然见她毫无心机地哈哈一笑，指着那小旦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

蠢货！诸葛青心头火起，在古代，拿一个公侯千金、书香门第的小姐去比地位低贱的戏子，这跟在现代指着自己好朋友，说她和夜店里搔首弄姿、卖笑陪酒的女人长得像有什么区别？

简直是其心可诛！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史湘云一眼，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给她一脚让她闭嘴！

他看得分明，凤姐那句“再看不出来”分明是带着警告和阻拦的意味，她想表达的是这戏子眉眼间有几分像黛玉，故而显得可怜可爱，你们若真想讨老太太欢心，就该对黛玉好些。凤姐恐怕压根没想到真有这般蠢钝的人会直接点破！

只见凤姐与贾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贾宝玉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拼命给史湘云使眼色。薛宝钗端坐一旁，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静观其变。

席间众人一时噤声，随即爆发出一阵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干笑。

而身处风波中心的黛玉，神色却出乎意料地平淡，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掩去了眸中情绪，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愠怒或委屈，仿佛史湘云说的并非是她一般。

诸葛青悄悄上前，极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黛玉似有所感，蓦然回头，见到是他，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彩，如同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星辰。

诸葛青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在她身后站定，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想起原着中这段剧情，贾母几乎是明着指桑骂槐，将薛家母女那点“金玉”心思敲打了一番，偏那薛宝钗还能面不改色、谈笑自若，这份“唾面自干”的功夫，着实令他“佩服”。

宴席终散，众人各自离去。黛玉便起身要回房，宝玉则忙不迭地往史湘云那边去了，想必是去安抚解释。

回去的路上，黛玉寻了个由头支开紫鹃，这才侧首望向身旁隐去身形的诸葛青，眼含笑意，轻声问道：“青大哥此番考试，结果如何？”

诸葛青笑了笑，语气轻松：“很好。”

黛玉见他不愿多言，也不追问，只眉眼弯弯，显然替他高兴。

进入内室，紫鹃点上灯烛便退了出去。烛光摇曳，朦胧的光晕笼罩着少女。

黛玉今日穿着一件浅艾绿绣缠枝莲纹的竖领对襟衫子，下系一条月白色的马面裙，裙襕处用银线细细绣着疏落的竹叶，清雅绝俗。

灯下看美人，本就增色三分，此刻她笑语盈盈，眼波流转间那份灵秀与不经意流露的风致，美得让诸葛青心尖微微一颤，竟有些移不开眼。

他定了定神，才又笑道：“妹妹如今可知道，为何蠢人尤其惹人厌了吧？”他指的自然是史湘云。

黛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由俏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超然与狡黠：“既然知道是蠢人，那又何必与她置气？横竖…她也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她语气轻松，全然不似作伪。

诸葛青叹道：“妹妹果然胸襟开阔，气度非凡。若要换做是我，当场就要与她翻脸理论了！我刚才在席上，差点就没忍住要冲上去打她了！”

黛玉闻言，忙笑着拉住他的衣袖，仿佛真怕他冲动行事：“可别！青大哥，我并没有生气。姊妹间玩笑罢了，当不得真。”

“我当然知道妹妹大度，没往心里去。”诸葛青看着她，语气认真，“不然，我现在早就追出去，大耳刮子扇她了，岂会让她安安稳稳回去睡觉？”他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未能尽数消散的不平之气。

见他仍有愠色，黛玉不由莞尔，柔声劝道：“青大哥过去给我讲解《庄子》时，不是说过么？‘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越是博大深邃，便越是宽容。怎么今日遇到具体的事，反倒跟一个无心失言的姊妹计较上了？”

诸葛青被她拿自己说过的话来堵自己，不由失笑：“道理谁不明白？书上看来终觉浅。难的是真正做到‘知行合一’。我就做不到那般豁达。

别人惹了我，管他是有心算计还是无意冒犯，总归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既种了因，就怪不得我出手收拾他，让他尝尝这苦果的滋味。”他行事自有他的一套准则，恩怨分明。

他看着烛光下黛玉平静含笑的容颜，心中实在佩服。他清楚记得原着后续，史湘云因这次失言，看似无人追究，实则得罪了凤姐。往后贾府再有什么热闹聚会，凤姐便再不曾主动邀请过她。

史湘云后来还想来贾府，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眼泪汪汪地求宝玉提醒老太太想起她，可谓自食其果。而黛玉此刻，竟能全然不计较，这份涵养与胸襟，远超常人。

他不禁由衷感叹道：“林妹妹竟真能‘知行合一’，以德报怨，实在令人敬佩。在下受教了。”说着，便真的站起身来，像模像样地拱手便要作揖。

黛玉见他这般作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飞红，嗔道：“你又来作怪！好好的举人老爷，也不害臊！快坐下，咱们安生说会子话才是正经。”

诸葛青从善如流地坐下，刚想开口，忽又笑道：“只怕还有人要来找你呢。”

黛玉一愣，果然就听见外面传来宝玉的声音：“林妹妹！林妹妹可睡下了？”

黛玉无奈地叹了口气，扬声道：“紫鹃，去告诉宝二爷，我已然歇下了，让他明日再来吧。”

紫鹃应声出去回话。外面宝玉似乎又絮叨了几句，好一会儿，才听得脚步声悻悻离去。

打发走了宝玉，两人相视一笑。好些日子不见，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

新得的诗词，园中悄然盛开的花朵，天边清冷的月色，乃至潇湘馆外新抽的翠竹…皆可成为他们谈天的资粮。

忘却了时间流逝，抛开了世俗礼法，直至窗外月色西沉，万籁俱寂，两人才意犹未尽地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