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的深冬,清晨总笼罩在一片灰白之中。霜气凝结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像是给城市套了层冰冷的铠甲。省国资委大楼里,却早已是一派火热景象。
深改办的大会议室被临时改造成了“省属企业战略性重组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指挥中枢。墙上挂起了巨幅的全省省属企业资产分布图和组织架构图,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色文件、报表和笔记本电脑。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低声讨论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赵江河站在资产分布图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色记号笔,在北江矿业和北江国际信托的位置上,又重重地画了个圈。他身后,苏晚晴正拿着笔记本,快速汇报着两个专项工作组的组建情况。
“……矿业调研组,组长初步定为委里企业改革处的老处长陈和平,他六十年代就在矿务局工作,熟悉情况,原则性强。副组长从省地质调查院抽调一位矿产经济专家,再从审计厅调两位基建和投资审计的骨干。组员名单在这里。”苏晚晴递过一份表格,“国信调研组比较棘手,金融专业性太强。组长我们建议请省地方金融监管局副局长卫东同志兼任,他以前在人行干过,懂信托。副组长从银保监局和证监局各借调一人,核心组员需要懂信托估值、资金池业务和合规风控的。问题是,这几家单位的人员协调,需要省里出面。”
赵江河接过名单,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和简历。“陈和平老成持重,压得住阵脚,但思路可能偏保守。矿业那边水太深,光靠老经验不够。给他配的副组长和骨干,一定要挑敢说话、有锐气、业务精的。至于国信组……”他沉吟了一下,“卫东副局长我接触过,专业没问题,但为人比较……谨慎。金融系统牵一发动全身,他的谨慎不是坏事,但我们需要他能突破‘谨慎’的限度。这样,晚晴,你以办公室名义,起草一份给周书记和省政府的请示,请求协调金融监管部门精锐力量支持,特别强调‘政治素质过硬、敢于触碰复杂问题’这两条。名单我们一起再斟酌。”
“明白。”苏晚晴记下,“还有,两个组的后勤保障和临时党支部组建方案也出来了,您过目。另外,各市报上来的关于市属企业‘两非’(非主业、非优势)业务初步清理清单,汇总分析报告下午能出来。”
赵江河点点头,对苏晚晴的高效细致感到满意。“辛苦。林璇呢?”
“林科长在里间小会议室,正在根据昨晚国信那边‘意外’流出来的一部分非公开交易数据,调整风险预警模型参数。”苏晚晴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关于她的调动……委党组上午开了碰头会,人事处把您的建议和组织部商调函一起汇报了。周书记的意思,是人才流动要支持,但工作衔接不能断。可能……会先办借调,关系暂时不动。”
赵江河心里明镜似的,这大概是周启明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也是对他这边工作的最大支持。“知道了。你去忙吧,让林璇弄完模型来找我一下。”
苏晚晴离开后,赵江河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桌——指挥室里用玻璃隔出的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桌上除了文件,还摆着一个厚重的白瓷茶杯,里面是浓得发黑的茶汤,这是多年熬夜养成的习惯。他翻开北江矿业厚厚的资料卷宗,重点看其海外投资板块。
北江矿业十年前大举“走出去”,在非洲、南美拿下多个矿业项目,当时被誉为“北江企业国际化的标杆”。但近年来,这些项目屡屡传出停工、亏损的消息,年报却总是语焉不详,用“勘探周期长”、“国际市场价格波动”、“当地政策环境变化”等理由一笔带过。赵江河让林璇通过公开资料、行业协会数据甚至卫星影像进行了交叉分析,发现至少有两个大型铜矿项目实际已陷入停滞,前期投入的数十亿资金很可能已形成沉没成本,但企业仍在通过复杂的关联交易和资产估值调整,维持着账面的平衡。
“主任,您找我?”林璇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她眼下也有淡淡的阴影,但神情专注。
“模型调整得怎么样?国信那些‘意外’流出的数据,有用吗?”赵江河示意她坐下。
“很有用。”林璇调出平板上的图表,“这些数据片段,虽然不完整,但和我们之前通过公开市场信息推断的几只‘问题信托计划’的底层资产轮廓高度吻合。基本上可以确定,国信存在将高风险的非标资产,甚至可能是某些地产项目的不良债权,通过结构化的‘马甲’包装成中低风险理财产品,销售给普通投资者。更严重的是,他们可能用后续发行产品的资金,来兑付前期产品的本息,典型的‘资金池’操作和庞氏特征。一旦新增资金跟不上,或者底层资产彻底暴露,就是雪崩。”
她的语气冷静专业,但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时微微的紧绷,显露出事态的严峻。“矿业那边的海外投资模型我也更新了,结合汇率变动、国际大宗商品价格曲线和项目所在地的政治风险评估指数,保守估计,潜在亏损敞口可能超过八十亿。这还不算国内几个老矿区资源枯竭但人员安置、环境治理的历史欠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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