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的秋意在一场连绵夜雨后彻底浓了。清晨,省国资委大院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湿漉漉的梧桐落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赵江河比平时早半小时到办公室,深秋的凉意让他头脑格外清醒——今天,他要带队正式进驻北江重工,开始为期一周的深度调研。
办公桌上已经摆好了林璇昨晚连夜整理出的最终版数据分析报告,厚厚一沓,封面上贴着黄色便签:“科长,重点标注了三个潜在风险点及数据支撑。另,网络舆情监测发现零星提及重工改革讨论,已归档。林璇。”
赵江河翻开报告,目光迅速扫过林璇用红笔圈出的部分:一是重工旗下三家子公司存在交叉担保、债务链复杂;二是近三年研发费用中有相当比例流向几家关联的“技术服务公司”,但专利产出匹配度低;三是部分中层干部及家属持有与重工有业务往来的供应商股份,虽未达披露标准,但分布集中。
(赵江河内心独白:水比看到的要浑。这些还只是浮在水面的问题。)
他拿起内线电话:“晚晴,通知调研组八点半小会议室开会,出发前最后碰一下。”
“好的,赵主任。重工那边刚来电话,王董今天在市里有个重要会议,由常务副总李卫国全程陪同我们。”苏晚晴的声音传来。
李卫国?赵江河脑海中闪过此人的资料:五十二岁,在北江重工工作三十年,从技术员一步步做到常务副总,是公认的“实权派”,以作风强硬、熟悉企业每一个角落着称。王振国在这个节骨眼上“恰好”有会,让李卫国出面,意味深长。
八点半,调研组五人齐聚小会议室。除了赵江河,还有苏晚晴、老李、林璇,以及深改办新来的年轻干部陈帆。气氛有些凝重。
“情况大家都了解了。”赵江河开门见山,“这次下去,不是走过场,是要摸清真实家底,找到病根。但也要有心理准备,不会太顺利。李卫国副总接待,大家说话注意分寸,多听、多看、多记,少轻易表态。”
他看向老李:“李工,您是老江湖,和重工一些老同志熟,私下沟通渠道保持畅通。”
老李点头:“明白,有几个退休的老厂长、老书记还能说上话。”
“晚晴,你主盯管理流程和制度层面的问题,特别是决策机制和风险控制。”
“林璇,数据核实和业务逻辑穿透是你的强项,重点盯刚才报告里那三个风险点相关的环节。”
“陈帆,你负责记录、拍照,整理每天的调研日志,注意收集所有书面材料。”
分工明确后,赵江河最后强调:“记住,我们是去帮助重工解决问题、谋划未来的,不是去找茬的。态度要专业,也要诚恳。”
九点整,两辆公务车驶出国资委大院,朝着位于北江市东郊工业区的北江重工总部驶去。秋雨后的天空灰蒙蒙的,道路两旁巨大的厂区、高耸的烟囱、锈迹斑斑的管道在车窗外掠过,构成一幅重工业城市的典型图景。
北江重工总部会议室里,李卫国带着七八名中层干部已经等候。他身材敦实,面色红润,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夹克,笑容热情但透着距离感。
“欢迎赵主任和各位领导莅临指导!”李卫国握手很有力,“王董临时有个紧急会议,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接待好、汇报好。重工上下对国资委的关心和支持,非常感谢啊!”
寒暄落座,李卫国开始介绍重工情况,从光辉历史讲到当前挑战,从产业贡献讲到职工情怀,声情并茂,数据熟练,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他重点强调了重工作为“共和国长子”的担当,以及当前行业下行、历史包袱、市场竞争激烈等客观困难。
赵江河安静听着,偶尔点头,并不打断。他能感觉到,李卫国的汇报,更像是一堵精心构筑的墙,把真实的问题和矛盾都挡在了后面。
汇报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时,李卫国笑着说:“赵主任,你看是先休息一下,还是我们安排去几个主要分厂转转?”
“直接去车间吧。”赵江河站起身,“去锻造分厂和总装分厂看看,再和一线班组长、老师傅们聊聊。”
李卫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恢复笑容:“好,赵主任务实!那就请。”
前往车间的路上,赵江河故意放慢脚步,与陪同的生产部部长随口聊起近期的订单情况。部长谨慎地回答着,眼神却不时瞟向走在前面的李卫国。
锻造分厂厂房高大空旷,巨大的压力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加热炉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工人们穿着布满油污的工作服,在设备间忙碌。赵江河没有走马观花,而是在几个关键工位停下来,仔细看工艺卡片,询问设备服役年限、维护情况,甚至拿起一个刚锻出的毛坯件,看了看表面的质量。
“老师傅,这台8000吨压力机,是八十年代引进的吧?现在还能保证精度吗?”赵江河问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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