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北江,空气里已经有了初夏的暖意。
周六早晨,赵江河难得没有早起。他躺在婚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早市摊贩的吆喝,自行车的铃声,还有远处工地打桩机沉闷的撞击。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线。
顾曼已经起来了,在厨房和两位母亲一起准备早饭。低低的说话声、水声、锅碗碰撞声,这些日常的声音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安宁。
赵江河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盘旋着一个数字:五万三千八百。这是昨天医院给的预算单——母亲心脏支架手术的总费用,医保报销后自付部分。
孙正平借的三万,加上家里仅有的两万积蓄,刚好够。可接下来呢?顾曼母亲的风湿需要长期治疗,每个月药费至少一千;房贷每个月三千八;一家四口的生活费……
他轻轻起身,走到书房。书桌上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昨晚搜索的页面——“厅级干部合规收入渠道”、“公务员家庭理财建议”、“大病医疗救助政策”……每一个链接他都点开看过,每一条规定他都仔细读过。
结果是:几乎没有空间。
工资是死的,补贴是固定的,兼职取酬要严格审批,连稿费都有额度限制。所有可能的渠道,都在制度的笼子里——这是他自己参与设计的笼子,如今把自己也关了进去。
他苦笑着关掉网页。窗外,小区的花园里,几个退休老人在打太极拳,动作舒缓从容。他们的退休金或许不高,但至少不用为明天的医药费发愁。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微信,来自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名字:林致远。
“赵主任,周末好。不知您今天是否方便?有些关于企业改革的问题想请教,顺便请您喝杯茶。”
林致远,北江本地的民营企业家,做环保设备起家,后来涉足新能源。赵江河几年前在推动“绿色国企”改革时认识的他,印象中是个务实、有想法的商人。两人吃过几次工作餐,聊过产业转型,但私交不深。
赵江河盯着这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如果是平时,他会礼貌地回复“工作事宜请走正式渠道”。但今天……
他想起上周在省委见到林致远的情景。那天是新能源产业座谈会,林致远作为企业代表发言,讲的是传统制造业如何向绿色智造转型。会后,林致远特意等在门口,递给他一张名片:“赵主任,听说您在研究国企混改,我们有些实践案例,或许对您有参考价值。”
很得体,很专业,没有任何逾矩。
赵江河看了看时间:上午九点。他回复:“林总客气了。我今天上午有空,您看哪里方便?”
消息几乎是秒回:“北江公园旁的‘静心茶社’,十点如何?那里清静,好说话。”
“好。”
放下手机,赵江河走到客厅。早饭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还有顾曼特意给他煎的荷包蛋——知道他爱吃溏心的,边缘焦脆,中间金黄流动。
“今天周六,还要出去?”顾曼给他盛粥。
“见个人,聊点工作上的事。”赵江河接过碗,“中午应该能回来。”
赵母抬起头:“江河,妈那个手术……要不先缓缓?我这几天感觉好多了。”
“妈,医生说不能再拖了。”赵江河语气温和但坚定,“下周就安排住院。钱的事您别操心,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赵母眼圈红了,“你那点工资……”
“妈,”顾曼轻轻握住婆婆的手,“江河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您要相信他。”
陈素芬默默地把咸菜碟子往赵江河面前推了推:“多吃点,看你最近瘦的。”
这顿早饭吃得有些沉默。只有电视里早间新闻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一季度北江GDP同比增长5.7%,国企改革成效初步显现……”
九点半,赵江河出门。他没穿西装,换了件普通的夹克,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静心茶社在北江公园东侧,是个中式庭院。白墙灰瓦,竹影婆娑,走进来就感觉与外界的喧嚣隔绝了。林致远已经在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套紫砂茶具。
“赵主任,这边。”林致远起身相迎。他四十出头,穿着休闲衬衫,没有企业家的张扬,倒像个大学老师。
两人握手落座。服务员上来,林致远点了壶龙井。
“赵主任,冒昧约您出来,实在是有问题想请教。”林致远开门见山,“我们公司最近在和一家省属国企谈合作,想参与他们的混改。但具体操作上,有些拿不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做的初步方案,您看看。”
赵江河接过,快速浏览。是一份关于参与北江矿业集团下属环保设备公司混改的方案,思路清晰,数据扎实,看得出下了功夫。
“方案本身没问题。”赵江河合上文件,“但林总,您应该知道,混改涉及国有资产,程序复杂,审批严格。你们作为民营企业,要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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