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是帝国 第19章 有点倒霉（3）

他们靠近了，脸在正上方离这个姑娘越来越近了。

楚月棠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蝶翼抖落花粉。

“咳……”

一声压抑的咳嗽从她唇间溢出，急促的抽气声让她猝不及防，她在三双眼睛注视下睁开了双眼，瞳孔在刺目的阳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瞬间又闭上了。

她再次缓缓睁开。

三张陌生的脸正悬在她上方，一个金发尖耳的孩子捂着肚子半跪在旁边，两个穿着一种风格古怪的黑色长衣的少年俯身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像愧疚，又像担忧。

“你们……”她缓缓开口。

“她……她醒了。”普拉秋斯对格里高利说。

她下意识想撑起身子，顿时胸口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又跌了回去。

飞来的金色身影、撞击的钝痛、眼前炸开的黑暗。

“别动！”那个戴白蝴蝶结的少年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滚开啊！”楚月棠又咳嗽又低吼，几乎可怕，她蜷缩着侧过身，在一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你们……是什么人？”

塞里斯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丝慌乱：“我们不是故意的……”

他说的是俄语，她根本听不懂，只是转向一旁两个人，普拉秋斯心领神会，充当了翻译官。

“不是故意？”楚月棠听后终于缓过气来，三个人都看见了她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在原地愣着不说话，像在思考。

“哦！对了！刚才就是你们撞的我！”她咬着牙轻声说，可能一说大声就会咳嗽。

塞里斯看了一眼身旁两个人，他清楚感受到她那种愤怒，于是他向前走了一小步，低着头，双手放在小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普拉秋斯在一旁跟着翻译。

“不是故意就能把人撞飞？那就是有意的了！”楚月棠咬着牙慢慢坐起来，突然摸到散落一地的铜币和笔记，脸色更难看了，“我的书！”

普拉秋斯弯腰，帮她捡起了沾上些尘土的书册，却被她一把夺过。

“解释。”她冷冷地说，手指紧紧攥着书页，指节发白，“现在，立刻，给我个解释。”

格里高利和普拉秋斯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都看向了塞里斯，远处传来卖糖的吆喝声，午后的阳光把院墙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在追一个人。”普拉秋斯斟酌着词句，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口：“她……”

“一个长发女人？”楚月棠眯起眼睛，她突然想起了在河堤上那个被追逐的身影，“哦……你们是她的同伙？”

“恰恰相反。”格里高利苦笑，“我们也对这里不熟悉，我们是被她带到这个鬼地方的。”

楚月棠的目光扫过塞里斯尖尖的耳朵，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又落在他们奇异的服饰上，她伸手按住太阳穴：“我猜一下……西方人？”

“更远。”塞里斯小声说，“远得多。”

一阵沉默，楚月棠慢慢站起身，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她动作很轻，当她的手指掠过腰间时，突然僵住了：钱袋不见了。

“我的钱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普拉秋斯低头一看，连忙从脚边捡起那个裂开的布袋：“在这，但是……”

铜钱在地上散落了大半，楚月棠一把抢过钱袋，倒出来的铜币稀稀拉拉，在袋子里的连原本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因为别的都在地上，她的嘴唇在发抖：“这是我攒了一个月的啊。”

塞里斯看了看洒落一地的铜币，好像也明白了什么，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币：“这个赔给你。”便递了过去。

金光在阳光下闪烁，楚月棠看着递到眼前的一枚货真价实的金币，愣住了，她从未见过成色这么好的金币，上面浮雕着陌生的文字和花纹。

但她很快别过脸：“我才不要你们的脏钱。”

普拉秋斯深吸一口气：“我们真的非常抱歉。如果能弥补……”

“弥补？”楚月棠冷笑一声，突然指向敞开的大门，“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就是最好的弥补！”

格里高利皱眉：“可是那个女人……”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楚月棠的声音突然哽咽，伸出小臂抵在了眼前，像是在抽泣着：“你们撞伤了我，还把我的钱和书弄得满地都是！”她狠狠抹了把眼睛，“现在，立刻，马上！”

三个人在她面前居然像个做错事被训话的孩子。

话音刚落，院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在那边！”

“快跟上！”

楚月棠的脸色瞬间被吓得变成一种苍白，这几乎成她必然的反应，因为在她记忆里，这样整齐沉重的脚步声，还感觉那么多人，印象里只有那些巡捕一类了，这些人出场，对她来说就没一个好。

塞里斯警觉地竖起耳朵，往后望了望。

“别告诉我……冲你们来的？我可不认识你们！”楚月棠压低声音问。

普拉秋斯耸了耸肩，以示无辜，格里高利小声回答：“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呢？”

楚月棠没有回答他，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突然抓住普拉秋斯的手腕：“房间。”

“什么？”格里高利一把握住了普拉秋斯的另一只手。

“干什么啊！不想死就跟我来！”她拽着他冲向房子内，在一个门前掀开了一层轻纱，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房间，“赶紧都进去！”

塞里斯皇子紧跟在后，他们一进去，楚月棠连忙朝他们喊：“这是我的闺房，不能乱动东西！”

“快快快……”她像赶鸡一样把他们逼到深处，“你们先躲在床下吧！”

三个人一刻也不敢耽误，普拉秋斯拉着塞里斯的手钻入了床底，他身下轻轻压着塞里斯，一只手把他保护了起来，放在他蓬松的金发上，闻着那股淡淡的香味。

闺房内静得出奇，四人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楚月棠的床榻上挂着淡青色的纱帐，绣着细密的兰草纹样。她整个人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

塞里斯、普拉秋斯和格里高利挤在床榻下方狭窄的空间里，里面暗沉沉的，格里高利的肩膀紧贴着床柱，他是躺着的状态，鼻尖几乎抵到上面的一条支撑柱。

过了好一会，什么动静也没有，普拉秋斯轻轻问道：“他们......没进来？”

楚月棠没有回答。她的手指攥紧了被角，外面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了，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格里高利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但还是忍着，又过了一分钟，他最先按捺不住。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从床底探出头来。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梳妆台上的一面铜镜反射着他的身形。

他也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的镜子中看到自己，他看他自己穿着的这身修长笔挺的黑色燕尾服是多么优雅，白色的内衬将这种气质完美展现了出来。

他突然反应过来。

“好像……”他慢慢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没人进来。”

楚月棠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眼睛却亮得惊人：“好了，你们可以走了，赶紧走吧。”

塞里斯从床底钻出来，他拍了拍黑袍，眼睛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布置得意外简朴，除了一张床榻、一个梳妆台、几个书架和一张桌子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

“看什么！”楚月棠注意到他的目光，虽然面前这个比自己小的多的孩子看起来是真的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但她声音还是陡然拔高，“不是让你们走吗？”

普拉秋斯轻咳一声：“那个……多谢你帮忙。”

“谁帮你们了！”她跳下床，转过身子用手擦拭着被子上沾上的灰尘，她的黑皮靴刚才跟她一起上去了：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还是那句话，现在，立刻，马上……”

但她的话又戛然而止，门外突然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轻，像是有人在蹑手蹑脚地靠近，四个人同时僵住了。

楚月棠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慌乱，她回过头，一伸手猛地抓住普拉秋斯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皱眉：“躲回去！快！”

但已经来不及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就探头进来了：“小姐？老爷出门前的吩咐，让我来看看您是不是在温书……”

小丫鬟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一刹那，她瞪大眼睛，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三个陌生男人，一个金发尖耳，两个穿着古怪的黑衣，头发黑色偏红，空气都凝固了。

“小……小姐……”小丫鬟结结巴巴地说，“他们是？”

楚月棠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突然一把搂住塞里斯的肩膀，脸上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啊！这是来的远房表亲！对，表亲！刚好路过来探亲的！”

她的笑容太僵硬了，她自己都受不了，随后是一阵沉默。

塞里斯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到了，尖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普拉秋斯和格里高利交换了一个眼神，低着头，不再出声。

“可是……”小丫鬟狐疑地打量着三人怪异的装束，“既然是远房表亲，那我告诉老爷好了。”

“翠儿！”楚月棠突然提高音量，吓得小丫鬟一哆嗦，“你去告诉爹，就说我在认真温习，不要来打扰我！”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轻声应了声：“明……”最终还是低头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好奇地回头张望。

她离开的瞬间，楚月棠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向旁边走了几步，瘫坐在床沿上，她揉了揉太阳穴，很疲惫地开口：“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我还要去学堂呢。”

普拉秋斯正要开口，格里高利却突然说道：“那个女人……”

“我不管什么女人！”楚月棠猛地抬头，眼睛里像是燃着两簇小火苗，“难道发色不同就能有特权吗？你们再不走，我就喊人了！真的喊！我有一个弟弟呢。”

“呃，好吧，他生病了，在休息……但是这不影响。”她支支吾吾地强撑着说。

塞里斯轻轻拉了拉普拉秋斯的衣袖，小声说：“我们走吧。”

三人向房门走去，楚月棠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就在塞里斯跟在两人身后即将出去的瞬间，她突然轻咳一声。

塞里斯回过头，看见眼前这个少女已经小跑来到自己身后，别过脸去，耳尖微微发红：“呃……”

她的手指到塞里斯眼前轻轻动了动，像在暗示什么，塞里斯眨了眨眼，试探性地从袖中摸出刚才那一枚金币，金光闪烁，楚月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一路走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扫过金币，藏到身后，声音突兀地提高了，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的，像在极力掩饰什么。

普拉秋斯忍不住笑出声来，格里高利回头看着赛里斯跑过来，跨过了门槛，阳光倾洒在他们身上。

普拉秋斯到门前时走的很慢，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光影交界处的少女：她正低头摩挲着那枚金币，嘴角上扬，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谢谢。”塞里斯用生涩的中文说道，这是他现在唯一会的一个词。

楚月棠猛地抬头望向大门口，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快走吧，别再回来了。”

她亲自上去将大门关上了，关上后的她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摇摇晃晃回到了闺房，瘫坐在床榻上，手中的金币在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她盯着上面陌生的纹路看了许久，突然轻笑出声。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天。”

回去的路上，塞里斯终于跟他们说：“我们现在剩五枚金币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河堤，格里高利头也没回：“皇子殿下，我们已经猜到了。”

普拉秋斯也回应道：“是的，你把金币第一次递给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她后来一定会用某种方式把这枚金币要到手的。”

“但我相信问题不大。”格里高利笑着说：“还有五枚金币，可能我们在这里根本花不完。”

“今天很倒霉。”塞里斯揉着自己的腹部，“没有追上维奥莱特，还被踹了一脚、被一个女孩拿了金币……而且我貌似还不知道她是谁，我们连名字都没问。”

三人走到旅店下，普拉秋斯抬头，看着那个被木条撑起来的窗户，那里有一条小小的黑黑的东西晃来晃去。

三个人跑上楼去，普拉秋斯推开房门，只见左边那个窗户趴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起初根本看不清楚，甚至有点像只大老鼠。

他缓缓走了过去，脚步顿了顿，他看清了它乌黑发亮的羽毛、合并的尾羽、尖利的喙，以及鸟喙上叼着的一件长方形的信封。

这是一只乌鸦，也可能是一只八哥，总而言之是黑色的鸟，他越走越近，格里高利在身后说道：“你在看什么？”

“一只黑色的鸟。”他小声说，“我看到它叼着什么东西。”

“一只黑色的鸟有什么好看的？”塞里斯从他侧身绕过来，目光直勾勾盯着窗边那只趴着的鸟。

他们向前走了两三步，那只鸟突然晃了晃尾巴，站了起来，晃着头，嘴里叼着的那件信封也被晃得出残影来。

这只黑鸟同样盯着他们，气氛很不对劲。

“它不会攻击我们的吧？这么小一只鸟……”格里高利轻声说。

是“噗噗噗”的拍打着翅膀的声音，这只黑鸟直直落在了他们床边的那张大圆木桌子上，尖尖的鸟喙突然松开，那封信落在了桌子上。

普拉秋斯之所以一眼看出那是一个信封，是因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上面按着的一个红色的纽扣。

他们面色凝重，走了过去，这只黑鸟没有立即飞走，只是站在桌子上，直勾勾盯着他们。

普拉秋斯来到桌前，又仔细看了一下面前这只黑鸟，看上面其他的纹路和身形，他内心断定，这是只八哥。

他试探性地伸出了手，黑鸟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明白了，他拿起了这个信封，信封不大，甚至不如他们巴掌大，上面绷在纽扣上的有一根细细的线，将它绕开，打开信封，是一张折起来的白纸。

摸起来的质感，有点像他之前画画时的画纸，于是他把信封放在桌上，将里面这张白纸拿到胸前，缓缓展开，格里高利的脸在一边抵着自己的肩，塞里斯在他身旁也想看，他便顺势半蹲下去了。

他们缓缓展开了信，默念起来。

上面是用中文繁体字写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在中间泛黄的信纸上晕开墨痕，字句间还夹杂着某种香料燃烧后的焦苦气息。

致每一位生命中的抉择者：

三位的脚步惊扰了晨雾里的铜铃，也让我们在尘埃中寻到微光。契合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可留给我们慢慢校准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们，如果你们愿意，不知道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呢？城镇最西的那个城楼最高层，可以带灯火。

他们清楚看到信纸右下角残留着暗红的墨水，仿佛被血浸透又干涸的痕迹，落款处写道：蒂尔尼克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