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帐谋 第52章 青云集

第二日果如青罗所说，再无人登门。翌日一早，各会员府中都收到了青云楼停止售卖份额一事，有些犹豫不决的人心中怅然若失。

清晨时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驶入徐州城，在青云楼后门停下。

夏含章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意。但当她看见站在门内等候的青罗时，眼中立即绽放出光彩，见左右无他人，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唤了一声：“青罗！”

青罗也握住了她的小手，几个月在延章阁主事的历练，让她原本稚嫩的小脸上多了一份从容，也懂得了收敛情绪。原是一个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却已不再笑了。

青罗拉着她的手往怀里带，紧紧地抱住她:“辛苦了！”

夏含章眼眶一红，将军府出事后，她便与青罗相依为命。一月前临安陈记作坊出事，她便听从青罗的指令，藏匿于扬州一家民宅中，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直到青罗安然回到青云楼后给她去信，才算稍稍安了心。

可那时仍不敢回延章阁，虽然听从青罗之言，日日读书，可与青罗相隔两地，消息传递不及时，并不知青云楼是否真正安全。直到此时，这个拥抱终于驱散了她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担忧、恐慌以及害怕失去青罗的惊惧。

青罗的声音亦有些哽咽:“没事，有我在！”

夏含章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唯一与她相伴的人，在临安府的大牢里，她也曾害怕自己会悄无声息地在这个世界死去。如今再见夏含章，也让她内心有了底气:将军府还有人在暗中守护，只要夏含章还活着，她也就多了一重生存的保障。

苏慕云和陈延年在三楼临窗而站，看着二人相拥的情形，不由都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他兄弟二人家中到底是何变故。”苏慕云沉声道。

陈延年摇了摇头:“他们若是不说，想必也有不能说的苦衷。但观他二人的品性，确是可信之人。”

苏慕云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青罗已与夏含章到了门口，推门而入。

“阿章，别来无恙？”陈延年微笑着看向夏含章。

夏含章白皙的脸上也已有了微笑:“陈大哥安好，苏三……少爷安好！”

苏慕云佯作不悦:“他是陈大哥，我便成了苏三少爷，怎地？我当不起你一声大哥？”

夏含章面色一僵，，她其实受了青罗的影响，私下都是称“苏三”，这苏大哥三个字好似卡在喉咙里，硬是喊不出口。

青罗在一旁憋着笑，夏含章见她完全不准备解围的样子，小脸一扬，朗声道:“苏三少爷曾是我与哥哥的敌人，一日为敌不能忘，你称我罗二，我便喊你苏三。”

青罗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苏慕云气得一巴掌拍向了夏含章的后脑勺，恨道:“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青罗见他看向自己，马上躲到了陈延年身后，朝他扮了个鬼脸:“苏三，苏三。”

夏含章捂着后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延年只能当和稀泥的那个:“苏兄便先随了他二人，这是对你还有气呢。”

苏慕云自知理亏，瞪着青罗道:“罗大，定是你教坏了阿章。”

青罗笑而不语，但瞧向他的眼神里满是“那又如何”的戏谑。

苏慕云气得重重坐下:“你不是有扩张计划要商议吗？”

提起正事，三人收了笑，一起围桌坐了下来。

青罗执起一支狼毫，铺开一大张纸，在纸上勾勒出廊院相连的图样：

我思忖多时，想在徐州建一处青云集。这并非寻常市集，而是要将天下珍品汇聚一处。

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前院设三进，一进专营江南丝绸、苏绣；二进陈设景德瓷器、宜兴紫砂；三进售卖各地干货、药材。中院分东西两厢，东厢陈列文房四宝、古籍字画，西厢经营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后院则设茶室、书斋，供宾客小憩洽谈。

她蘸墨续画廊桥：各院以游廊相连，雨天不湿鞋，暑天不晒日。游廊下设茶座，用上等龙井待客。各院天井栽种四季花木，春桃秋菊，各有景致。

夏含章眸中渐亮：哥哥的意思，是要让客人进了一处，便能购齐所需，还能赏景品茶？

正是。青罗颔首，但这青云集不似寻常商铺自营货物。青云集要做的，是邀请各地老字号入驻——临安的绸缎、徽州的墨坊、景德镇的瓷窑，每家只选最负盛名的那一家。各商号自负盈亏，青云集收取租金，统一管理。

苏慕云听得眼中慢慢发亮，青罗话音落下，他便已抚掌笑道：这般一来，咱们既不用担着存货的风险，又能保证货品齐全。只是...他略一沉吟，这些老字号向来矜持，如何肯来？

这便是关键所在。青罗从容道，我们要让青云集成为身份的象征。只有各行业最顶尖的商号，才有资格入驻。届时在门前立一块名品录，刻上所有入驻商号的名号，这便是最好的招牌。

陈延年一直凝神静听，此时方才开口：青云集规划虽巧妙新颖，操作却有几大难处。其一，这般规模的营造，少说需万两白银；其二，各老字号向来在各城自有铺面，未必愿意另设分号；其三，若管理不善，恐生纠纷。

这些青罗早有思虑，从容道：陈大哥所虑极是。关于银钱，售卖份额所得的一万两正可用于此处。至于老字号...她微微一笑，允许他们三年免租，只需缴纳管理费用。三年后若愿留下，再议租金。最后这管理一事——她取出一卷章程，我已拟好规约，所有货品明码标价，每日酉时统一结算，另设监察三人，专司调解纠纷。

陈延年细细阅读了章程，半晌，终于展颜道：如此安排，倒是周全。

夏含章指着图纸道：各院落的布置还要再斟酌。文房四宝该靠近书斋，珠宝首饰宜邻着茶室，方便女客选购后歇息。

阿章想得周到。青罗提笔标注，还要在游廊转角设几处歇脚的长椅，雇几个伶俐的小厮随时伺候茶水。

苏慕云兴奋地补充：既然要做得与众不同，何不每月举办一次鉴宝会？请几位退隐的朝奉坐镇，既能为客人鉴宝，也能吸引更多贵客前来。

好主意！陈延年赞同道，鉴宝会那日，各院都可推出新品，形成声势。

夏含章又道：还要定下规矩，所有伙计必须衣着整洁，言语得体。若有欺客行为，立即清退。

正当如此。青罗颔首，要让客人来了青云集便如逛自家后花园，如沐春风。既是来选购所需货物，亦如一种享受。

四人又就细节处进行商讨，一直到日落西山。

青罗把每人建言分成各个要点写了下来，正欲归类汇总，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伙计在门外禀报：

掌柜的，临安府的潘师爷派人来问，这个月的货准备得如何了，说是京城那边催得急。

密室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四人交换了个眼神，知道这送货之事，终究是躲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