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帐谋 第108章 江南之议

谢庆遥到福来客栈时，已是戌时末。

青罗和夏含章都在楼下等着，见他回来，两人同时起身。

“侯爷，永王他……”夏含章急急开口。

“无妨。”谢庆遥摆摆手，在桌边坐下，接过墨二递上的热茶，“他已知晓凉州之事，但眼下不会为难。”

他将王府中的对话简要说了一遍，略去了纪怀廉的招揽。但青罗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话外之音。

“永王想将淮南三人收入麾下？”她蹙眉道。

谢庆遥看了她一眼，点头：“他既肯让甲字组与墨卫联手护送，必有所图。”

夏含章脸色一白：“那……那三位哥哥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未必。”青罗忽然开口，眼中闪着思索的光，“侯爷，如他们身份敏感，无论投靠哪一方，都难免沦为棋子。依我看，不如……让他们彻底隐入暗处。”

谢庆遥抬眼看她：“你有何想法？”

“乔装改扮，改名换姓，暗中送往江南。”青罗语速加快，“韩凌风正在主持乘风驿，栈点遍布江南江北，最是隐蔽。三人可混入其中，一面休生养息，一面……暗中组建风信子。”

“风信子？”谢庆遥眉头微动。那日青罗醉酒，曾提及过这三个字。

“是我和陈延年商议的一个设想。”青罗解释道，“以乘风驿为依托，建立一支专门打探消息、传递情报的暗线。栈点便是耳目，风信子便是眼线。三人自小耳濡目染，应读过兵法谋略，由他们暗中操持，招募退役的老兵，再合适不过。”

听到老兵二字，谢庆遥心中动了动，她果真如他之前所言，所图甚大。只是他不会再斥责她了。

她顿了顿，看向谢庆遥：“如此，他们既能隐于市井，保全性命，又能为将来积蓄力量。”

夏含章双眸都亮了起来。

谢庆遥沉吟良久。

青罗这个提议，确实精妙。让夏家三兄弟隐入暗处，既能避开各方势力的追杀，又能在乘风驿建立起风信子，且风信子在夏家三人手中，便如同在青罗和夏含章手中，就不必怕韩凌风将来起二心倾吞了乘风驿。

防着韩凌风，不就是防着他吗？谢庆遥想到这一层时，心头莫名又有些气结。这摆在台面上的算计，偏叫人还要赞声好！

可一想到，韩凌风一旦见到夏家三人时，会有多么精彩的表情时，他心里的那点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是了，此前他怎未想到这个路子？！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终于开口，“如今他们尚在途中，待到了安全之地，再作安排不迟。且还要在戈壁做些安排。”

青罗会意，还要在戈壁上按原计划制造三人假死。遂点点头:“我修书一封，请侯爷派人送去徐州，交给陈延年。”

这时，墨二也回了客栈，带回了苏慕云的消息。

“青云楼一切如常，已于十日前开张，生意红火。苏掌柜正在筹备青云集，这几日正与各商号洽谈，忙得脚不沾地。”

青罗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他……可曾与永王府的人接触？”

“有。”墨二点头，“永王府的管事去过两次，应该都是谈青云集筹建的事。”

谢庆遥看向青罗：“看来永王暂时还不会动他。”

青罗却摇了摇头：“难说！听说永王喜怒无常，如今知道凉州之事与我有关，必不会轻易揭过……我想去见见他，当面问问永王的态度。”

“不可！”谢庆遥立刻反对，“永王府的人正盯着青云楼，你此时去，等于自投罗网。”

“我可以乔装。”青罗坚持，“扮作送货的伙计，或者采买的商人。”

“问出来又如何？”谢庆遥看着她，“若永王真要动他，你能如何？若永王暂时不动，你这一去，反而会打草惊蛇。”

青罗抿紧嘴唇。

她知道谢庆遥说得对。

可一想到苏慕云在京城独自周旋，也不知道钱小心有没有做好准备，到了他身边。她心中就堵得慌。如今陈延年在徐州，阿章在她身边，两人有谢庆遥相护，只有苏三孤身一人留在最危险的地方，且他并不知晓她们说底细……

“侯爷说得对。”夏含章也劝道，“苏大哥精明着呢，他既能与永王周旋，自有他的办法。你若贸然前去，反而会让他分心。”

青罗沉默了。

良久，她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谢庆遥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昨夜她醉酒时的模样——那个唱着陌生歌谣、眼中流露出刻骨孤独的少年，与此刻这个冷静权衡利弊的人，判若两人。

“三日后陛下离京，届时京城守备会松一些。”他开口道，“若那时你还想见他，我可安排。”

青罗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多谢侯爷。”

谢庆遥点点头，没再多说，起身离开。

房门关上后，夏含章走到青罗身边，低声道：“你是不是准备现在就去？”

夏含章是懂她的，才会装作劝她，让谢庆遥早点离去。

青罗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青罗转过身，眼中闪着决然的光，“有些事，我必须当面问清楚。你放心，我会小心。”

她走到床边，从行囊里翻出一套粗布衣裳——那是前几日让墨三帮忙弄来的，是城中脚夫常穿的样式。

“我跟你一起去。”夏含章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我也看看他。”

“不行。”青罗摇头，“你留在这里，若我天亮前没回来，你就去找侯爷。”

她顿了顿，看着夏含章担忧的脸，笑了笑：“别担心，你忘了我们‘小个子打架专用术’了？打不过，我还跑不过么？”

夏含章知道她下了决定便不会改，只能松开手，低声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嗯。”

青罗换上衣裳，用灶灰抹了脸，束起头发，戴上破旧的毡帽。镜中的自己，已完全成了一个瘦小的脚夫少年。

她推开后窗，翻身跃出，悄无声息地落入夜色中。

不远处，谢庆遥站在巷口，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她不会听话。

“墨二，”他低声道，“暗中跟着，护她周全。”

“是。”

夜色深沉，京城的长街短巷如迷宫般展开。

青罗贴着墙根阴影，快步向青云楼方向走去。她不知道这一去会面临什么，但她必须去。

有些人，必须亲眼看到，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