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人类生存指南 贰拾肆：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做个好人（七）

“喂，海堂你来真的啊！我还抓着你的手啊，我挨电你不也要跟着挨电吗！”

恐惧感来得后知后觉，冰冷的电极还贴在我的手臂，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黑木他为什么没有选择躲开？】

海堂的手抖动着，并非是在挣扎，更接近无法自控的颤抖。

她的眼神里那层疏离动摇了一瞬，暴露出底下深藏的惊惶和一丝……难以置信？

她是因为觉得我会躲开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吗……不，稍稍冷静下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手根本就没有放在开关上。

甚至可以说是隔得相当远，指尖用力到发白，像是害怕不小心真的会按上去一样。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拿这个东西电我吧。”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点笃定，仅剩的一点恐慌感被这个发现瞬间戳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苦涩的、我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凭什么敢这么肯定！”

【黑木他为什么敢这么肯定的说这种话来】

海堂的声音陡然拔高，满是被戳穿的狼狈，但颤抖得更厉害了，像是一条搁浅的鱼。

“电击器可不是拿来对付朋友的啊。”

“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理会这虚张声势，只是趁着海堂她情绪激动而心神失守的瞬间，干净利落地从她手中抢下了那个冰冷的电击器。

“就凭这个。”

我随手指向半空之中，按下了那个她避之不及的开关。

毫无反应。

没有预想中刺耳的“噼啪”爆响，没有刺目的蓝白电光，更不可能带来肌肉痉挛的痛苦。

只有一片死寂，以及开关按下去时那空洞的的“咔哒”声。

“只是……刚好忘记充电罢了！”

【不行……】

“这种老款式的电击器我见过，是用电池的。”

我熟练地用手指顶开电击器后盖的卡扣。，塑料片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

“况且，以你的细心程度，怎么可能会犯忘记换电池这么低级的错误。”

【绝对不行……】

电池要么从一开始就没有装上过，要么是为了现在而故意拆下来了。

两相比较，反而是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这个毫无用处地电击器，和那些话语一样，都只是海堂虚张声势地自我防卫罢了。

“为什么……”

【黑木他抓住了我，拆穿了我，像剥开牡蛎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团见不得光的软肉】

“为什么不躲开，这种事情你不是再擅长不过了吗……”

海堂无法维持怀抱的动作而松开的双手，如同紧绷到断裂的尼龙绳，厚厚的纸张散落开来，纷纷扬扬地撒在我们脚边。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松懈了，被我抓着的手臂给予的也许是最后一点支持。

“这种事情你不是再擅长不过了吗……像是顺应洋流而活动的海龟一样……”

“为什么偏偏这次不躲了？是为了笑话我吗？是为了可怜我吗？”

她的声音彻底哑得厉害，重复着那个问题，仿佛那是她混乱思绪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话语里充满了不解，还有一点不明显的委屈，以及一丝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控诉——我这个“随波逐流”的人，为什么在她最想推开一切的时候，却像块顽固的礁石一样挡在她逃离的路上。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

海堂沉默了，我也沉默地看着她。

沉默就像是给我们两人一点思考的时间，那种歇斯底里的对峙不适合我，也不适合海堂。

“我们聊聊吧。”

光线被教学楼切割，落在远处喧嚣的篮球场上，阴影沉在我们所在的这片角落。

海堂抱着那叠厚重的计划书，身体微微佝偻着，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话。

“感觉如何了，能自己站稳了吗？”

海堂稍微直了直身子。

“嗯。”

【黑木他还是没有松开我的手】

“正如你所言，逃避是我的专长。”

“逃避麻烦，逃避责任。就像海龟随着水流漂到哪里算哪里……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逃避你。”

海堂终于肯抬起头来看向我了。

“我觉得我们很像，所以能够互相理解。”

【我们很像，却又略有不同】

“但又更像是对自我的投射，即使再怎么相近，也总会有偏差的。”

我已经习惯了这距离感，甚至已经可以享受了，所以总是站在在原地不动。

【黑木他也许是习惯了这距离感，甚至享受这距离感】

但是海堂不是，她想要拉近距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所以被困在原地了。

【我总是在心里渴望着更进一步，却又不敢逾越】

“随意揣测别人的心思太过自以为是了，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也不会轻易做出行动……而且，你也也总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放慢了语速，即使海堂没有和我对视，我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海堂。你可以多把心里话说出来吧。骂我也好，怪我也罢，或者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单纯地当做发泄也好。”

这些话也许我早就该说了，只是现在才想明白。

“说什么？说我不甘心？说我像个傻子？说我觉得自己蠢透了？让我把这些不满的情绪发泄出来？”

【说我恨透了自己这副模样……说我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文学社”这根浮木，却又自己放弃，差点把它和自己一起拖进深渊……】

“你凭什么要求我说？你自己呢……黑木，你什么时候向我流露过你的不满？”

【黑木他自己永远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平静得让人心慌】

“因为没有什么不满吧。”

我是真心的。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还挺好的。”

“什么……什么叫还挺好的……”

【黑木他到底有几分真心，还是又一次……随波逐流的敷衍，一种对麻烦生物的、无可奈何的容忍……】

海堂的表情难得地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就是字面意思吧，哈……”

【黑木他眼睛里流露出的，不会是谎言，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复兴文学社什么的确实很麻烦，但那也不是全部对吧？

“比如和你一起吃海鲜寿司，吃蛋糕，一起去逛水族馆之类的，哪怕只是一起在家政教室里面待着……要是一个一个列举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黑木他为什么偏偏说的是这些……为什么不是指责我的偏执，控诉我的利用……】

“你难道，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吗……”

“我的记性可是很好的啊。”

应该吧，感觉海堂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我也改换了稍微轻松一点的语气。

【黑木他说他记得，我自认为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的瞬间，无法忘怀的不想忽略的……海鲜寿司的味道、家政教室的阳光，那些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在角落里默默咀嚼的记忆碎片……】

“蠢货……”

海堂又一次避开了我的视线。

“喂，我可是听到了啊，这种时候不应该感动嘛，为什么又骂起人来了。”

“我真是个蠢货。”

【……哈，事到如今我居然还在怀疑着，还在想着如此想着，渴求着别人的真心却又肆意践踏着，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也许和我待在一起真的很累吧，你也许，可以试着去和其它人多交流，可以不要管我，也不要管明介……”

“我……”

海堂试图打断我，但我打断了她打断我的话。

但愿她能理解我的冒昧吧，我有点担心，甚至可以说是害怕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又做错了。

“听我解释，不是要推开你，就当是改换一下心情好了。”

【黑木他总是在为别人的心情考虑着】

“即使和其他人有了新的关系，也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黑木不行，明介不行，桃绘里不行，优希不行……并非是谁的过错，只是事实大多时候如此】

也许是桃绘里的开朗和优希的怯懦，又让海堂想起了什么了。

“仅仅是因为害怕失败，就要拒绝开始的话，那当初我们救下的葛藤先生又算什么？”

“当时的我，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即使想了，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的。”

我顿了顿。

“而且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再回来找我吧，不，我会去找你的。”

也不对。

“即使在有别人的情况下，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已经……】

“我……”

“哦！哦！哦！”

突然响起的惊呼声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我松开了海堂的手，将电击器随手揣进了兜里。

我看见优希正在费力地爬着楼梯，桃绘里已经直接抓着栏杆从下面翻了上来，这么危险的事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发出惊呼打扰到别人的也是她。

“你们躲到这里来约会了啊，刚才那算算是表白了吧，我听到了哦。”

桃绘里的表情，似乎已经认定我接下来要开始编故事了。

话说她到底躲在哪里又偷听了多久了啊。

“是以朋友的身份，朋友啊朋友。”

我向她强调着，免得她去散布什么奇怪的谣言，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海堂社长，慎也他是不是逼着你要做他女朋友，所以你宁死不屈，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桃绘里像名侦探一样推理着。

“不。”

海堂仰着头看了看上空，长出了一口气。

“是我的问题”

“啊，那就是你想让慎也做你的男朋友，他不从。海堂社长这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接受。”

“这都哪和哪啊。”

为什么又怪到我头上来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正准备反驳的时候，桃绘里的注意力有又已经跑到到地上的文件上去了。

“这些不是樱川祭的计划书吗？为什么就这样随意地扔在地上了。”

“重新来吧。”

“又要重新来！”

桃绘里发出了哀嚎，可怜巴巴地看向海堂。

“我觉得这些计划书都是海堂社长的心血诶，不能就这么随意放弃了。”

“慢慢来吧，不会再像之前那么赶了。”

优希也已经赶了上来，气喘吁吁的，看样子跑得很急。

“哈……哈……”

“不要着急，优希。”

“……那个……海堂社长……你又打算回文学社了吗？”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退出文学社。”

“是啊。”

我应和着，这种事情，还是要慎重考虑才行。

“很奇怪啊，你们两个的表现还是很奇怪啊。”

桃绘里打量着我和海堂，露出了狐疑地表情。

是啊，确实有些东西发生改变了，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动摇也好。

“自己去猜吧。”

“你不说我怎明白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