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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五年的春风，再次拂过海外仙岛。五年时光，于历史长河不过一瞬，于这座被长生者守护的世外桃源，亦仿佛只是潮汐多了几番起落，庭前花木经历了几度枯荣。岛上景致依旧如画，只是岁月终究在有些人身上留下了更深的印记。
阿莲坐在廊下，手中是一件为秦汐新裁的夏衣，针脚细密，布料是秦寿上次离岛（他偶尔会短暂外出，搜集些特殊材料或了解一下外界动向）时带回来的江南软缎，浅碧色，如水如烟。她低头缝着，阳光透过廊檐，在她乌发间那愈发明显的几缕银丝上跳跃。她如今已过四旬，虽因岛上灵气与舒心生活，面容仍显温婉年轻，但眼角细纹与眉宇间沉淀的温柔风韵，已清晰昭示着时光的流淌。
她的目光，不时飘向庭院中正在练剑的秦安，以及在一旁老松树下抚琴的秦汐。秦安已二十五岁，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刚毅沉稳，剑法气象森严，举手投足间宗师气度隐现——他已于两年前，在秦寿的点拨与自身苦修下，水到渠成地踏入了宗师之境。而秦汐，今年恰满二十，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身姿窈窕，容颜愈发明丽不可方物，尤其那双眸子，灵澈通透，顾盼间仿佛有星辉流转，静静地坐在那里抚琴，便自有一股清绝出尘的气韵，宛如谪仙临凡。
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阿莲心中欢喜，却又悄然生出一丝淡淡的、属于母亲的愁绪。汐儿长大了，如此品貌，如此才情……转眼已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在这与世隔绝的仙岛上，她的终身大事，该当如何？
“寿哥，”晚间，夫妻二人在房中，阿莲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略带踌躇地开口，“你看汐儿，一转眼都二十了。这丫头，心思纯净，灵慧是灵慧，可终究是女孩家……咱们这岛上，除了自家人，就是些仆役，她这终身……”
秦寿正就着灯光翻阅一本古朴的竹简，闻言抬起头，望向妻子。昏黄的灯光下，阿莲眼角的细纹与眸中的关切清晰可见。他心中微微一叹，放下竹简，温言道：“阿莲，你可是在忧心汐儿的婚事？”
阿莲点点头，坐到床边，轻声道：“我知道，咱们这里不同俗世，不必讲究那些三媒六聘、门当户对。可做娘的，总盼着儿女能有个知冷知热、携手一生的人。安儿是男孩子，又是练武的，倒不那么急。可汐儿……”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岛上虽好，终究……冷清了些。她这般年纪，正是该热闹的时候。”
秦寿沉默片刻。对他而言，二十年不过弹指，女儿的成长仿佛昨日。然而，对阿莲，对秦汐，这却是真实流逝的青春。他理解妻子的忧虑，这忧虑源自最朴素的爱与对世俗幸福的期盼。
“汐儿非寻常女子，”秦寿缓声道，握住阿莲的手，“她天生灵体，修行《轮回诀》与‘灵犀诀’，心性眼界，已非世俗闺阁女子可比。她的姻缘，或许也不应拘于常理。”
“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家，总要有个归宿。”阿莲反握住丈夫的手，眼中忧色未减，“难道……就让她一直这样，跟着我们在这岛上？等她再大些，我们老了……”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秦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莫急，此事我心中有数。汐儿的婚事，关乎她一生福缘，也关乎她自身道途，需得谨慎，更需……缘分。或许，我们可以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就在夫妻二人谈论此事后不久，另一人也将关切的目光投向了这对年轻人的婚事。
岛西有一处清幽的竹苑，临着一条从山上流下的小溪，环境宜人。这里住着的，正是五年前被秦寿安排守夜人从疗伤地秘密接到岛上的刘衍，及其忠仆阿贵。
经过五年仙岛灵气的滋养和青木长老当年打下的基础，刘衍的伤势早已痊愈，只是腿脚因当年重伤，终究落下了些残疾，行动略有不便，但精神矍铄，气色红润。他心怀感恩，在岛上过着恬淡的读书养性生活，偶尔与秦寿手谈一局，或听徐靖讲讲经史，日子倒也安闲。
这一日，刘衍在阿贵的搀扶下，于竹苑小亭中赏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主院方向，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正在切磋武艺的秦安和秦汐的身影（秦汐虽主修灵觉音律，但基本的武艺身法也未曾落下），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阿贵啊，”刘衍轻叹一声，“你看安儿和汐儿，转眼都这么大了。一个沉稳英武，一个灵秀天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阿贵跟在刘衍身边大半辈子，最知主人心思，闻言低声道：“老爷说的是。安少爷人品武功，皆是上上之选，对老爷也至孝。汐小姐更是仙姿玉质，心地纯善。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谊深厚，若能结为连理，确是美事一桩。只是……不知秦先生和夫人是何想法？毕竟……”
毕竟秦安名义上是秦寿义子，实则是刘衍亲子。而秦汐是秦寿与阿莲的亲生女儿。这层关系，让提亲之事，需得格外慎重。
刘衍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这其中微妙。但他对秦寿一家感激涕零，更视秦安、秦汐如亲生儿女。这五年在岛上，他冷眼旁观，秦安对秦汐的呵护关爱，秦汐对秦安的亲近信赖，皆非兄妹之情可以简单概括。两人站在一起，那份和谐与默契，每每让他这做父亲的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同时也生出“若真能成为一家人该多好”的念头。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自己身份敏感，乃是前朝宗亲，虽新朝皇帝刘秀看似宽厚，但祸福难料。秦安跟随自己姓秦，得秦寿庇护，方有今日安宁。若能真正与秦寿之女结合，不仅亲上加亲，秦安的未来也将与这座仙岛、与秦寿这深不可测的靠山绑定得更紧密，无论是对秦安，还是对他这一支刘氏血脉的延续，都堪称最理想的归宿。
思虑再三，刘衍决定亲自向秦寿探探口风。他让阿贵备了一份简单的礼物——几卷他亲手誊抄的古籍，挑了个秦寿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午后，来到了主院。
秦寿正在庭院中指点秦安一套新的剑意。见到刘衍来访，便让秦安自行练习，请刘衍到凉亭坐下。
寒暄几句后，刘衍斟酌着开口：“秦先生，衍冒昧前来，是有一事，思量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兄但说无妨。”秦寿神色平和。
刘衍深吸一口气，道：“衍蒙先生大恩，救我父子于危难，更赐予仙岛安居，此恩天高地厚，衍没齿难忘。在岛上这些年，见安儿与汐儿俱已长成，安儿得先生教诲，文武兼修，品性端方；汐小姐灵心慧质，更兼先生与夫人悉心教养，风华绝代。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衍每每见之，心中既慰且羡。”
他顿了顿，观察着秦寿的神色，见对方依旧平静，才继续道：“衍斗胆，窃以为安儿与汐儿，年貌相当，性情相投，实乃天作之合。若能……若能结为秦晋之好，不仅是他们二人的缘分，亦是衍与阿贵最大的心愿，更是亲上加亲的美事。不知先生与夫人……意下如何？”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秦寿。这番话，他已反复思量，自觉既表明了心意，又将决定权完全交由秦寿，姿态放得极低。
凉亭中安静了片刻，只有远处隐约的海浪声与秦安练剑的破风声传来。
秦寿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望向远处正在溪边采集露水（用于调制某种灵墨）的秦汐身影，眼神深邃难明。
刘衍的提议，他并不意外。事实上，以他的洞察力，早已看出刘衍有此心思，阿莲的忧虑亦与此有关。秦安与秦汐，自幼相伴，感情深厚，若结合，从世俗角度看，确是良配。秦安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性、品行、能力，皆无可挑剔，更是秦汐身边最可靠的守护者。
然而……
他脑海中闪过秦汐那双能窥见气运、感知幽墟的灵眸，想起她修行“灵犀诀”时与天地交感的状态，想起那潜藏在世界背面、蠢蠢欲动的阴影。秦汐的路径，注定不凡。她的姻缘，或许也与此息息相关。简单的青梅竹马、亲上加亲，是否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强行撮合，是否会干扰她本可能更加广阔的未来道途？
更重要的是，秦汐自己的心意呢？她对秦安，究竟是兄妹之情的依恋，还是男女之间的情愫？这需要她自己来分辨，来抉择。
“刘兄之意，秦某明白了。”秦寿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安儿是我义子，视如己出。汐儿是我们的女儿。他们的婚事，确需慎重。此事，关乎他们一生，也非你我二人可独断。且容我与内子商议，也需……问问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给出了一个稳妥而留有空间的回应。
刘衍闻言，虽未得肯定答复，但秦寿态度温和，未曾反感，已是松了口气，连忙道：“是是是，先生考虑周全！此事自然需从长计议，全凭先生与夫人做主。衍……衍只是表达一份心意，绝无逼迫之意。”
送走刘衍，秦寿独自在凉亭中坐了片刻。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他却感到一丝微妙的、源自于“父亲”这个身份的复杂心绪。儿女长大，婚事提上议程，即便是他这般长生久视的存在，也无法完全超脱其外。
他抬眼，望向蔚蓝的天空与无尽的大海。仙岛的宁静之下，关于未来、关于传承、关于守护与离别的思量，如同海底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