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江城西城区一片死寂。
往日这个时间,虽谈不上灯火通明,却总有几处夜市摊贩的吆喝声,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还有醉酒归家的歌声。但今夜,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犬吠声都听不见半句。
只有风穿过街巷的声音,呜咽如鬼哭。
西城三十七巷,巷尾的一间杂货铺二楼,窗户开着一道缝隙。周衍隐在窗后阴影中,手中握着一枚铜镜,镜面倒映着整条巷道的景象——这是执法堂特制的“观天镜”,能看破寻常隐匿法术。
他已在此潜伏两个时辰。
从林风闭关开始,苏清瑶就送来大批驱邪符,他亲自带人趁着黄昏时分,以排查疫病为名,挨家挨户将符箓贴在门窗内侧。起初百姓还将信将疑,但当他们听说昨夜死者的惨状后,无不惶恐地接下符箓,千恩万谢。
而留影法阵,则布置在西城区三处最高的建筑屋顶。只要有任何异常灵力波动,法阵就会自动记录影像。
一切都已就绪。
现在,只等猎物上门。
“副堂主。”耳畔传来下属的传音,“东区发现可疑人物,是否前往查看?”
周衍心中一动,但随即冷静下来:“东区有青松道人的旧部坐镇,轮不到我们操心。你们继续监视西区各条要道,尤其是通往城外的三条路。”
“可是东区那边...”
“执行命令。”周衍语气转冷,“林阁主说过,血魔道真正的目标在西区。东区那些动静,很可能是调虎离山。”
传音那头沉默片刻:“遵命。”
周衍收起观天镜,换上一枚玉简。玉简内是西城区的地图,上面标注着数十个红点——这些是今天黄昏时贴符过程中,发现的几处异常阴气聚集点。
其中有三个红点格外醒目,分别位于西城隍庙、老水井巷、以及...他此刻所在的三十七巷。
“来了。”周衍眼神一凝。
窗外,巷道上空飘来一团黑雾。雾气翻涌,隐约能看见其中有几道模糊的人影。黑雾在巷中盘旋一圈,最终落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前。
那是间普通的民宅,住着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孙子。黄昏时周衍亲自去贴的符,老夫妇还颤巍巍地问他,这符箓能保平安吗?他当时回答:“贴在门上,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
现在,考验来了。
黑雾中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按在院门上。门上贴着的驱邪符骤然亮起金光,那只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缩回,黑雾中传来一声闷哼。
“有埋伏?”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不像,是普通的驱邪符。”另一个声音回应,“看来官府已经有所防备。换一家。”
黑雾飘向隔壁院落。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驱邪符亮起,阻挡了黑雾的侵入。
连续尝试五户人家,无一成功。
“该死,整个西区都被贴了符箓。”黑雾中传出愤怒的声音,“这是有预谋的!”
“那怎么办?主上要我们今晚至少收集五百人份的精血,现在一个都没弄到...”
“去东区。”第一个声音做出决定,“东区那些修真家族自视甚高,不屑用这种低级符箓。而且青松道人倒台后,他们正人心惶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黑雾开始向巷口飘去。
周衍嘴角勾起冷笑,捏碎手中的一枚玉符。这是林风留给他的信号符,一旦捏碎,埋伏在各处的人手就会同时行动。
“想走?晚了。”
巷口、巷尾、屋顶,同时亮起十二道光芒。十二名执法堂弟子从暗处现身,每人手中都握着一面铜镜,镜面射出刺目的白光,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光网,将黑雾牢牢罩住。
“天罗地网阵!”黑雾中传来惊呼。
“正是。”周衍从窗口跃下,落在巷中,手中长剑出鞘,“血魔道的杂碎,束手就擒吧。”
黑雾剧烈翻腾,试图冲破光网。但天罗地网阵是执法堂专门对付魔道隐匿法术的阵法,岂是那么容易破的?光网越收越紧,黑雾的范围不断缩小,最终露出其中四道身影。
四个黑衣人,脸上都戴着鬼脸面具,气息在筑基中期到后期不等。
为首那人厉声道:“周衍,你敢拦我们?就不怕血魔道灭你满门?”
周衍冷笑:“三十年前青阳镇三千百姓,昨夜西区七十八条人命,你们灭的门还少吗?今日,本座就要替他们讨个公道。”
他长剑一挥:“杀!”
十二名弟子同时出手,各种法术、法器齐出,轰向四名黑衣人。四人背靠背站立,各自施展血道法术抵挡,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落入下风。
然而就在周衍以为胜券在握时,异变突生。
西城隍庙方向,突然升起一道血色光柱,直冲夜空!
紧接着,老水井巷、东大街、南城门...整整七道血色光柱同时升起,在夜空中交织成一个巨大的血色符文。
“不好!”周衍脸色大变,“他们在布阵!”
话音刚落,整个西城区的地面开始震动。那些贴在各家各户门上的驱邪符,符纸上的朱砂符文竟开始褪色、消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侵蚀。
更可怕的是,地面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色雾气,雾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砖石腐朽。有弟子不小心吸入一口雾气,立刻脸色发青,倒地抽搐。
“撤!快撤出西区!”周衍急声下令。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七道血色光柱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覆盖整个西城区的巨大光罩。光罩缓缓落下,所到之处,驱邪符彻底失效,那些紧闭的门窗自动打开,熟睡中的百姓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血色雾气中。
“哈哈哈哈!”为首的黑衣人狂笑,“周衍,你真以为我们只有这点手段?今夜,西区十万生灵,都将成为主上的祭品!”
他撕开胸前衣襟,露出一个血色纹身。纹身仿佛活物般蠕动,脱离皮肤,在空中化作一个巨大的血色旋涡。
旋涡产生恐怖的吸力,那些从百姓家中飘出的白色光点——那是生灵魂魄的精粹——被源源不断地吸入旋涡。
“住手!”周衍目眦欲裂,一剑斩向旋涡。
但剑气被血色光罩阻挡,只激起一圈涟漪。
“没用的。”黑衣人得意道,“这是‘七煞血魂阵’,以七处血祭节点为基,覆盖整个城区。阵法一旦成型,除非布阵者主动撤去,或者有元婴修士强行破阵,否则无人能破。”
他指向天空:“你看,祭品正在增加。”
周衍抬头,只见夜空中飘起越来越多的白色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个活人的魂魄被抽离。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时辰,西区十万百姓将尽数化为干尸。
“副堂主,怎么办?”有弟子焦急问道。
周衍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脑中飞速思考。林风闭关前说过,血魔道可能在西城区有埋伏,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庞大的阵法。现在联系林风已经来不及,而他自己...破不了这阵。
就在绝望之际,一道金光划破夜空。
金光落在三十七巷巷口,化作一道身影。来人一身青衫,面容普通,但眼中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坚定。
“何人?”黑衣人警惕道。
青衫人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一指。指尖射出一道纤细的金光,金光触及血色光罩的瞬间,竟如烧红的铁针刺入冰雪般,轻易穿透!
“怎么可能!”黑衣人惊骇。
青衫人迈步走进光罩,所过之处,血色雾气如遇天敌般退散。他走到周衍面前,微微颔首:“周副堂主,林风托我来助你。”
“你是...”周衍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李长风。”青衫人淡淡道,“或者说,李长风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执念。”
他转身看向空中的血色旋涡:“七煞血魂阵...很古老的阵法了。两千年前,我曾用它困杀三万敌军。没想到两千年后,会有人用它来屠杀平民。”
李长风抬起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法印。
随着法印成型,他身后的虚空中,浮现出千军万马的虚影——那是两千年前跟随他死守江城的将士英灵。虽已逝去,战魂不灭。
“众将士听令,”李长风声音平静却蕴含无尽威严,“随我...破阵。”
“喏!”
千军万马齐声应和,声音震天。
李长风向前一指,万千英灵化作洪流,冲向七道血色光柱。英灵所过之处,血色光柱剧烈震颤,光罩表面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痕。
“不!这不可能!”黑衣人疯狂催动阵法,但无济于事。
七煞血魂阵虽强,终究只是死物。而李长风带来的,是两千年来从未熄灭的战意与守护之心。两股力量在空中激烈碰撞,血色与金色交织,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终于,第一道血色光柱轰然破碎。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当第七道光柱破碎时,整个血色光罩彻底崩解。空中的血色旋涡失去支撑,开始扭曲、缩小,最终消散于无形。
而那些被抽离的白色光点,则缓缓飘回各自的身体。
“噗!”四名黑衣人同时喷血倒地,阵法反噬让他们经脉尽毁,修为全废。
李长风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他看向周衍,轻声道:“林风正在赶来的路上。告诉他,焚天镜在...江城大学图书馆地下三层,有一处密室,密室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
“什么钥匙?”周衍急忙问。
“纯阳令、烈阳珠、以及...”李长风的身影已淡如薄雾,“他手中的聚魂晶碎片。三者合一,可开启密室,取得焚天镜。”
说完最后一句,这位守护了江城两千年的将军,终于彻底消散。
天地间,只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江山如故...故人...已逝...”
周衍对着李长风消散的方向,深深一揖。
巷口,又一道身影落下。林风看着满目疮痍的西城区,又看看地上四名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最后看向周衍:“李将军...来过了?”
“来过了,又走了。”周衍声音低沉,“他留下了焚天镜的线索。”
林风点点头,没有多问。他走到黑衣人面前,蹲下身,直视对方惊恐的眼睛:“告诉我,血魔道在江城的其他据点,还有...你们收集的精血运往何处?”
黑衣人狞笑:“你休想...”
话音未落,林风已一掌按在他额头。战煞之气涌入,黑衣人顿时发出凄厉惨叫——这不是**的痛苦,而是灵魂被战意冲击、被煞气侵蚀的痛苦。
“我说!我说!”黑衣人崩溃了,“据点有三个,分别在城南铁匠铺、城北棺材铺、还有...城西土地庙。精血...精血都运往乱葬岗,注入阴脉,加速魔龙苏醒...”
“乱葬岗...”林风眼神一冷。
他起身,对周衍道:“劳烦周副堂主带人清理这三个据点,我去一趟乱葬岗。”
“现在?”周衍皱眉,“你刚出关,而且乱葬岗有血骨老魔和鬼面执事坐镇...”
“正因为刚出关,才要去。”林风眼中闪过寒光,“三法同修初成,正好拿他们试刀。”
他纵身跃起,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城西。
夜还深,战斗还未结束。
乱葬岗的阴脉深处,魔龙残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双猩红的龙目,又睁开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