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浓得化不开的自嘲与悔恨,像是第一次真正站在一面纤尘不染的镜子前,被迫看清了自己那副可悲又可恨的皮囊之下,隐藏着何等丑陋的灵魂。
这认知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刺穿了他长久以来以傲慢筑起的高墙。
“我用了这世上最愚蠢、最粗暴、也最伤你的方式。”
他艰难地重复着,仿佛这些话是滚烫的炭,灼烧着他的喉咙。
“我将你锁在那座华美的笼子里,用钻石与天鹅绒精心装饰,却亲手、一根一根地,剪断你所有可能飞走的羽翼,切断你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那时竟天真地、可悲地以为,只要让你的世界缩小到只剩我一人,就能永远将你留住。”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我给了你我所能想到的、世间最顶尖的物质,堆砌起一座令人艳羡的金山,妄图以此证明我的爱……却唯独,唯独吝啬地、或者说愚蠢至极地,克扣了你最需要的——
尊重、信任,还有……那份能让你安心依靠的安全感。”
每一个从他齿间艰难挤出的词,都像一把钝锈的刀,在他自己的心上来回切割,缓慢而折磨。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楚,落在凌月纤细脖颈上那一圈尚未消退的明显红痕上。
那痕迹,如同一条邪恶的绳索,是他刚才被嫉妒与恐惧吞噬理智时,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罪证。
它像一道灼热的烙印,不仅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更深深刻印在他的灵魂里,宣告着他的暴行。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挤压,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攫住了他,剥夺了他呼吸的权利。
“我甚至……可悲到了极点,” 他声音中的自厌几乎满溢出来,“需要用伤害你来确认你对我的在意,用你的恐惧和疼痛,来填补我内心那贪婪的、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般的不安。凌月,我看清了,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可饶恕的混蛋。”
他猛地闭紧了双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仿佛想借此驱散那让他无地自容、羞愧欲死的画面。
片刻后,他再一次尝试着,动作缓慢得近乎虔诚,带着一种朝圣者迈向神只般的庄重与忐忑,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微凉且因极度克制而略带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凌月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那触感,温凉、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带着让他心颤的宁静。
然后,他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他像一个在无边沙漠中濒临渴死的人,终于捧住了一捧唯一的清泉,不敢用力,生怕一点点唐突就会让这珍贵的生机从指缝间流失,只留下更深的绝望。
这一次,他没有感受到预期的挣扎和排斥。
凌月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握着,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他的眼神依旧清澈见底,如同秋日雨后晴朗高远的天空,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审视的、穿透灵魂的平静探究。
仿佛在冷静地判断他话语里的真伪与悔过的深度,又仿佛只是一位悲悯而专业的医者,在观察他这个病入膏肓、却终于表现出愿意配合治疗迹象的“病人”。
这默许,哪怕只有一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也像是一道温暖而有力的暖流,猛地注入了墨临渊那冰封绝望、一片荒芜的心湖,激荡起一圈圈带着生机的涟漪。
这个感觉给了他巨大的、几乎是支撑他继续将这血淋淋的自我剖白进行下去的勇气。
他紧紧握着凌月的手,力道控制得极好,既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敢置信的珍视,不愿让他挣脱,又无比恐惧会因自己的力道而弄疼他分毫。
仿佛这只手,是连接他与这个尚存一丝温情与光明的世界的最后一根纤绳,是他沉沦在黑暗泥沼中,唯一能抓住的、最后的救赎。
“凌月,” 他几乎是卑微地仰望着他,那双惯于发号施令、睥睨众生的深邃眼眸,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哀切的祈求,像是迷失在无边沙漠、干渴濒死的旅人,不顾一切地渴望着一滴能续命的甘泉。
“原谅我……求你,原谅我这个胆小、扭曲、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疯子。
我知道我现在不配,我知道我罪无可恕……我的所作所为,哪怕被投入地狱烈火中焚烧也不为过。
但我还是……还是忍不住奢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次就好。”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颤抖,那是灵魂在极度恳求时无法抑制的战栗。
“我不会再锁着你了。”
他许下承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带着血的温度与心脏搏动的力量,掷地有声。
“我发誓。
以我残破不堪的灵魂起誓。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任何你想见的人,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那座别墅,不会再是你的牢笼。
如果你还愿意……它可以从今天起,只是……一个家。
一个你累了可以回来休息,倦了可以找到温暖,并且……永远、永远拥有来去自由的地方。”
“家”这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陌生而珍贵的暖意,与他过往赋予那栋建筑的“囚笼”含义截然不同。
“我会学着……怎么去爱一个人。”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种牙牙学语般的生涩和艰难,仿佛在触碰一个完全陌生领域的边缘。
“爱”,这个对他而言曾经无比陌生、遥远,甚至被视为软弱和致命弱点的词汇,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必须用余生去虔诚实践的意义。
“我不是天生就会的,凌月。”
他坦诚自己的无能,目光里没有一丝闪躲。
“我可能学得很慢,很笨拙,甚至会再次犯错,惹你生气……
因为我过去的烙印太深,我的本能或许在最初的时候,还是会愚蠢地将我引回老路。
但我愿意学。用我往后所有的时间,倾尽我全部的心力,学着去尊重你的每一个意愿,倾听你的每一个想法,理解你的每一种感受,给你真正的、你所期望的自由和快乐,而不是……
我自以为是、强行塞给你的、那些冰冷而沉重的‘馈赠’。”
他仰望着凌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软,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孩童般的脆弱和依赖,那是他从未向任何活物展露过的、最真实的模样。
“教我,好不好?”
他恳求道,目光里充满了对未知领域最纯粹的学习渴望,如同一个懵懂而虔诚的学生,面对他唯一信仰、并愿意交付一切的导师。
“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感到安全,感到快乐,感到被爱而不是被占有。
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直接告诉我,骂我,打我都可以……我绝不反抗,绝不辩解。
只是,求你别再用那种决绝的、消失不见的方式离开我。
别再让我找不到你……那种整个世界瞬间崩塌、万物失去颜色、只剩下无尽恐慌和黑暗的感觉,比直接杀了我……还要让我难受千倍万倍。”
回想起寻找凌月时那短短几个小时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煎熬,他的脸色依旧会控制不住地变得苍白,那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对失去的极致恐惧。
最后,他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勇气,亲手剥开了自己最坚硬的、也是最后的一层自我保护的外壳,露出了那颗**的、充满了依赖与恐惧的内核。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真实的底牌,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唯一在意的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