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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新北街办事处书记的头半个月，叶宏伟的足迹踏遍了辖区的角角落落。
他像一块急于吸水的海绵，沉入党员、组长、户主家中，耐心倾听，细致记录。十多天的走访座谈，经常汗水浸透了衬衫，但也让他心中那幅关于北街十二个社区（村）的“问题地图”逐渐清晰起来。
十一个社区，一个文山村——矛盾的核心，如顽固的礁石般浮出水面。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叶宏伟深谙此理。他对着脑海中的“班子图谱”逐一审视：六个优秀，四个合格，一个一般。而文山村，则像一块溃烂的疮疤，软弱涣散，矛盾盘根错节，怨气淤积。
“北街能否打开新局面，文山村是成败的关键。”叶宏伟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远处文山村模糊的轮廓，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变得无比坚定：亲自挂帅，驻点文山！必须把那些脓包一个一个挑破，挤出毒液！
文山村那头，文青挨打的消息像野火般在几个组里蔓延。
他父亲，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党员，连同几位同样对文一鸣霸道作风积怨已久的老伙计，胸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一夜密议，一份联名上访书便草拟出来。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文青父亲打头，几位白发老党员紧随其后，领着几十名面色激愤的村民，浩浩荡荡，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浊流，涌向了云水区区委巍峨的办公大楼。
口号只有一个：面见李大云书记！
区信访局的电话如同警报，骤然在叶宏伟办公室炸响。他二话不说，抓起外套，带上街道信访办主任，风驰电掣般赶往区信访局接访室。
接访室内，矛盾一触即发，气氛异常紧张。
叶宏伟面色沉静，目光温和，仔细倾听上访代表的每一句控诉——文一鸣的耳光，安置房的拖延，资金的疑云，分配的不公……他沉默着，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待对方说完，他合上本子，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第一，打人事件，街道党工委会立即彻查！情况属实，绝不姑息，严肃处理！”
“第二，安置房建设资金使用情况，立即启动全面审计！在确保质量的前提下，街道将全力协调，务必加快工程进度！”
“第三，街道党工委决定，成立专项工作组，即日进驻文山村！由我亲自担任指挥长，彻底清查征地拆迁资金去向和安置房分配问题，给大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掷地有声的三点表态，像三颗定心丸。激愤的人群安静下来，交头接耳，眼中怀疑与期冀交织，最终，有人带头喊了声“好！”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个答复。
送走上访群众，叶宏伟马不停蹄，向区委书记李大云做了详实汇报。
李大云听完，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宏伟同志，思路清晰，措施果断！很好！就按你的方案办，区委全力支持！尤其审计环节，必须动真格，挖深挖透！”
他当即拨通了区审计局长关云飞的电话，语气不容置疑：“关局长，文山村安置房是重大民生工程，拖了三年，民怨沸腾！资金链断裂的说法疑点重重！你立刻组建最强审计专班，进驻项目！给我把账本翻个底朝天！每一分钱的去向都要查清！发现问题，立查立改！我要看到房子尽快封顶、竣工！”
关云飞在电话那头感受到书记字里行间的压力，立刻挺直腰板：“是！李书记！请放心，我亲自带队，抽调精兵强将，保证查深查透，按时完成任务！”
李大云又补充强调：“审计核心就两点：资金流向和工程质量！绝不允许资金跑冒滴漏，绝不允许豆腐渣工程！对任何违规违纪、贪腐行为，发现一起，严查一起！这是政治任务，更是民心工程！”
“明白！书记！我们一定严格执行，确保审计结果经得起检验，让老百姓早日住上安心房！”关云飞再次郑重承诺。
带着区委的尚方宝剑，叶宏伟回到街道，立刻召开紧急党工委会议。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文山村的种种乱象被摊开在桌面上。经过激烈讨论，最终拍板：成立文山村专项工作组！
组长：党工委副书记张为（负责统筹协调）。
副组长：纪检委员皮革新（主抓纪律审查和资金核查）。
组员：从财政、政法、信访等部门抽调的四名骨干。
六人工作组，目标明确：深入党员、组长、群众，摸清底数，找准症结，制定方案，推动文山村由“乱”到“治”。
会议结束，叶宏伟的指令紧随而至：“通知文一鸣和刘梅花，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村部那头，文一鸣接到电话，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他狠狠掐灭烟头，对旁边的刘梅花啐了一口：“呸！一个小小的街道书记，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拿老子开刀立威？真当老子是一只病猫的？你告诉他，老子身体不爽利，去不了！”
刘梅花秀眉微蹙，心中透着不安。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一鸣，别冲动。这个叶宏伟，是纪委出来的，出了名的认死理、一根筋，做事较真得很，外号‘叶包公’！都说他有点‘宝气’（方言：固执、不通情理），这种人，最好别硬碰硬。”
“宝气？”文一鸣嗤笑一声，满是不屑，“我看他是搭戏台买小鸡——官小架子大！他叶宏伟有多大能耐？能凭空变出钱来？能一夜修好路？得罪了文山村的老少爷们，以后有他哭的时候！你去吧，看看这‘包公’想唱哪出。”
刘梅花无奈，只得应下：“好吧，我去探探口风，回来跟你细说。”
刘梅花来到街道办，深吸一口气，叩响了书记办公室的门。“请进。”里面传来叶宏伟沉稳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一股清新淡雅的柑橘柠檬香气随之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办公室内文件油墨的沉闷气味。
正伏案疾书的叶宏伟动作一顿，抬起头。只见刘梅花俏生生立在桌前，笑容明媚，眼波流转。叶宏伟虽不懂香水品牌（不知是名贵的香奈儿），但嗅觉却捕捉到了这突兀的芬芳。
他微微挑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怪不得我这办公室突然香风阵阵，原来是梅花主任到了。请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刘梅花款款落座，腰肢轻摆，努力维持着优雅：“叶书记，真不好意思。一鸣书记他…突然感冒了，头疼得厉害，实在来不了，特意让我向您请假，说明情况。”
“感冒了？”叶宏伟原本严肃的面容骤然一冷，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射刘梅花眼底，“昨天还生龙活虎地动手打人，今天就病倒了？这病，来得可真及时！”
刘梅花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后背“唰”地感觉一阵发凉。她强作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紧：“是…是啊，这天气变化快，他可能…可能着凉了。不然您召见，他肯定第一时间赶来的。”
“哦？”叶宏伟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地盯着她：“那你给我说说，昨天打人，是怎么回事？上访群众，可是说得清清楚楚！”
刘梅花的心猛地一沉，完全没料到叶宏伟不仅知道，而且开门见山、毫不迂回地直接向她发难！
她措手不及，眼神闪烁，手指绞在一起：“这……这个……就是……就是上访的时候，一鸣和他那个远房侄子文青发生了点口角冲突，一鸣可能……可能一时气急，没控制住，就……就打了文青两下……”
“冲突？气急？”叶宏伟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说得倒是蛮轻松？仅仅因为上访发生口角，一个村支书就能当众殴打群众？而且根本就不是他的什么侄子？刘主任，你觉得这理由，站得住脚吗？”
他丝毫没有因为刘梅花的窘迫和紧张而缓和语气，目光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刘梅花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头埋得更低了，不敢与他对视。
叶宏伟猛地站起身，拳头“咚”地一声砸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他居高临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身为党的干部，当众打人，就是严重的违纪行为！是给组织抹黑！是破坏党群关系！你回去告诉他，病好了，立刻、马上到我这里来报到！我要亲自听他解释！”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冷，仿佛在宣读判决：“另外，党工委已经研究决定，向文山村派驻工作组！全面梳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你回去立刻准备，本周五上午九点，在村部召开全体党员大会！任何人，非重大特殊情况，一律不准请假！具体安排，直接找张为副书记对接！”
刘梅花慌忙站起来，连连点头，口气紧张得声音带颤：“是，是，叶书记！我一定转达！一定安排好！”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记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走廊里一阵穿堂冷风吹过，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裹紧了外套。
那句“病好了立刻来报到”和“派驻工作组”的命令，如同两块无情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善观者无言…”刘梅花脑海中闪过这句老话。
她在云水区政商两界长袖善舞多年，凭借容貌手腕，何曾受过如此冷遇？这位新来的叶书记，那双洞穿人心的眼睛，那毫不留情的态度，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巨大的压力。
这绝非试探，而是利剑出鞘！她女人的直觉清晰地告诉她：叶宏伟这一连串动作，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文山村的天，怕是要变了。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乱了她纷杂的心绪，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阴云般笼罩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