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契，人间路 第99章 夕阳下的身影

日子一天天过去，北忘的伤好得慢，像老牛拉车，一步一挪。

好在总归是往好了走。

身子里那点重新燃起的活气，虽微弱，却像刚冒头的草芽，牢牢扎下了根，不再轻易晃荡。

断了的经络慢慢接着，五脏六腑的剧痛也一日日减轻，变成种沉沉的、得耐着性子慢慢养的闷痛。

南灵不再需要像先前那样，拼着损耗自身根本来给他硬吊着命。她转而从旁搭把手。

当北忘试着靠自个儿力气，扶着石壁，颤巍巍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腿脚时，她就静静站在不远不近处，空茫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留意着他每个细微动作，打量着他身子的平衡和能承受的劲儿。

在他因腿软站不稳、身子打晃眼看要栽倒时，她的身影总会悄没声息出现在他旁边，一只冰凉却稳当的手适时扶住他胳膊或后背，帮他稳住身形。

动作又快又准，不多使一分力，恰好止住他跌势，又不会让他觉得被硬架着难受。

当她去附近山里找来些有助于活血化瘀、固本培元的寻常草药时，北忘会挣扎着坐在草垫上，凭着记忆里的药性，试着辨认、调配。

他伤还没好利索，精神不济，手指也因虚弱带着不易察觉的抖，有时会拿错药草，或是弄混了分量。

每到这时，南灵若在旁边，便会伸出那素白的手指，轻轻点一点他拿错的那株药，或是把他多放的一小撮药末拣出来，并不多话，只用动作纠正。

她的指正总是一点不错，像脑子里装着一本详细的药经。

她的帮衬，准，利索，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像影子，平日难察觉，总在需要时悄然显现。

这么过了些天，在北忘自个儿顽强的求活念头，和南灵这种沉默却顶用的帮衬下，他的情形一日好过一日。

这天，临近日落，他又试着站起来。

这回，他没用南灵扶，只用自己的手，死死抓着粗糙的石壁，咬紧牙关，把全身重量一点点压向那双依旧乏力的腿。

额头青筋露出来，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衣领。

过程慢而艰难，但他到底，是靠着自个儿，晃晃悠悠地，倚着石壁站直了身子。

虽说只是倚靠着，腿还在微微打颤，胸口因这简单动作急促起伏，带着闷痛，可他确实是站起来了。

日头正慢慢沉向远山，把大半边天染成一片浓烈暖和的橘红色，云彩镶了金边。

柔和的光照在山洞前这片草坡上，也把倚壁而立的北忘，和静立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南灵的身影，在青草坡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挨着的影子。

北忘微微仰头，望着天边那灿烂的晚霞，感受着微凉的晚风吹过脸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他更清楚地感觉到，身子里重新开始缓慢流动的、虽说依旧微弱却再实在不过的生机。

不再是先前那像风中残烛似的飘忽，而是有了源头活水般的、持续不断的搏动。

大难不生的恍惚感又涌上心头，看着这落日，这天地，竟有种隔了一世的错觉。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南灵身上。

霞光也笼着她。

那总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在这暖和光影里，竟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近乎柔和的暖色，冲淡了些她天生的冰寒死寂。

她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同样方向，空茫的眸子里映着满天霞光，却依旧照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安静陪着。

北忘看着她被霞光柔化的侧影，心里一片宁静。

他没说话，她也依旧沉默。

两人就这样，静静立在落日余晖里，一个倚壁喘气，感受着再活的滋味；

一个默然相伴，影子被拉得老长，和他的影儿交叠在一处。

站了一会儿，北忘觉得腿有些发软。

他慢慢顺着石壁滑坐在地，就这么个简单动作还是让他喘了几口气。

南灵的目光跟着他动，见他坐稳了，才把视线重新投向远处。

暮色渐浓，天边的橘红开始褪去，转为深沉的绛紫。

北忘看着天色，忽然想起什么。咱们得在入冬前离开这儿。

他说，这山洞过不了冬。

南灵闻言，转头看他。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像在打量他这话后头的身子骨。

还得十日。她平静地说出个数。

这是照他眼下恢复快慢算出的、能经得住长途跋涉要的最短时日。

北忘点点头，没异议。

他清楚自个儿身子，现在确实还走不得远路。

晚风带来凉意，北忘忍不住拢了拢衣襟。

南灵见状，起身往山洞走去。

不一会儿，她拿着他的外衫回来，递给他。

北忘接衣服时，注意到她指尖沾着些草屑，想来是方才在洞里收拾时沾上的。

他穿上外衫，觉得暖和了些。

看着南灵依旧单薄的衣裙，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但想到她非人的身子骨，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倒是南灵先开了口：明儿我去找些厚实衣裳。

这话让北忘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她会主动琢磨这些。

他点点头，好，可别走太远。

说完又觉得这话多余，以她的能耐，这山里也没什么能伤着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星星开始在天上眨眼。

北忘仰头看着星空，忽然觉得肚子饿。

他看向南灵，今儿晚上吃啥？

这话问得自然，像他们一直这么过着日子。

南灵起身，从洞里取出剩下的干粮。

两人就着星光，分着简单的吃食。

北忘嚼着硬邦邦的饼，觉得比前几日有味道多了。

吃完东西，北忘靠着石壁歇息。

他看着南灵收拾的侧影，忽然问道：那日...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山洞的？

他一直纳闷，以他当时的伤，她是咋办到的。

南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背来的。她答得简单。

北忘想象着那情形，心头动了动。

他还想再问，却见南灵已经收拾妥当，在他身旁坐下。

夜渐深，山洞里传来柴火噼啪的响动。

北忘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赖。

有个人陪着，哪怕她总不言语，也让人心安。

他悄悄看了眼身旁的南灵，她正望着火出神。

火光映在她空茫的眸子里，竟也映出了几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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