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契，人间路 第8章 闭心门

林父林母在闲言碎语与自家心病的双重夹击下，终究不能再装作无事。

他们开始四处寻访，想把南灵拉回“常人”的路上。

头一个请来的，是镇上学问最深、德望最高的陈老先生。

他们想着，圣贤书里讲的伦常道理、仁孝本分，或许能像细雨润土般，慢慢浸入女儿那冰冷的心窍，让她“知晓人情，明白事理”。

陈老先生须发如雪，手拿戒尺，在南灵面前摊开《千字文》、《弟子规》。

南灵端正坐着，目光平静。叫人惊奇的是，不管多绕口的文章，她只听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记性好得吓人。

林父林母在门外偷听，起初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指望。

可当陈老先生讲到“孝当竭力，忠则尽命”，捋着长须，殷切问南灵可懂得其中深意时，南灵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用平板的声气答道：

“这是定下为人子女、为人臣子该守的规矩。子女要尽心奉养爹娘，臣子要把性命交给君王。”

字面的意思半点不差，甚至说得上精准。

但她话里，听不出对“孝”的敬，对“忠”的念，只有一种对冷冰冰规矩的照本宣科，里头该有的情分和道理，全被撇得干干净净。

陈老先生脸上的欣慰凝住了，他愣愣看了南灵好一会儿，最后只能摇头，对外头的林父林母叹道：

“此女，天资聪颖，过目成诵，是老朽平生未见。然……心窍不通，七情难入。非教导不力，实乃天性如此。”

老先生的断语，像一瓢凉水，泼灭了林家两口子刚冒头的指望。

学问的路走不通，他们转而求助于方外之人。

费了些周折，请来一位游方的道士。

那道士穿着青灰道袍，瞧着有几分出尘之气。

他手持一柄老旧铜罗盘，面色郑重地绕着南灵慢慢踱步。

可任凭他如何踏罡步、念咒诀，那本该感应阴阳的罗盘指针，却像锈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道士眉头紧皱，又取出黄符，焚香诵咒，使了几手据说能驱邪安魂的法术。

柔和的光伴着玄奥的咒文罩向南灵，却如石沉大海，落入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激起半点波澜。

过了许久，道士收起法器，面色极为凝重，将林父请到一旁，压低声道：

“林居士，令爱魂魄俱全，三魂七魄安稳，并无邪魅缠身之相。”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与谨慎，

“只是……其天性使然，非外力能移。罗盘不动，法术不侵，此非寻常。或许……令爱生来便近幽冥。”

“近幽冥”这三个字，像三根冷冰冰的钉子，狠狠扎进林父林母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窝里。

最后一点借外力改变女儿的想头也彻底破灭。

学问唤不醒她的情，道法改不了她的“性”，反倒坐实了她与那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界有“缘”。

他们看着依旧安静的女儿，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漫到四肢百骸。

那不单是绝望，更是一种近乎认命的、深不见底的凄凉。

南灵安静地承受着这一切安排，如同承受日出月落、四时更替那般自然。

她被带到老先生跟前，被道士持着罗盘环绕，从头到尾，她不问一句，不露一丝抗拒或好奇。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爹娘身上散出的、越来越浓的焦灼与无力。

那像是一层黏腻的、灰扑扑的雾气，笼在他们周身，影响了他们说话的声气、走路的步子，连夜里压着的叹息都带着这股味儿。

然而，“疼爱”、“怨恨”、“忧愁”、“盼头”……这些浓烈的情意，在她那以条理和眼见为凭的规矩里，是一团团抓不住、摸不着、想不明白的迷障。

它们没有清楚的形貌，没有能衡量的准绳，没有可循的常理，它们扰乱了清楚的观察，扭歪了明白的判断。

对着这些“迷障”，她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当作“说不清的事”，暂且放下，或者干脆不理。

所以，她只是继续看着，记着。

看着爹娘的指望燃起又灭掉，记着他们眼里光亮的明暗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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