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契，人间路 第65章 混乱天机

南灵没有理会天机子那失态的质问，也不在意他眼中翻腾的惊骇。

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很轻，裙摆微动，不沾尘土。

她没有运起半分内力，也不曾摆出迎敌的架势，只是从一处静立，移到另一处静立。

她站在那里，周身空寂，仿佛与这山石、林木、微风本是一体，只是纯粹地“在”这儿。

然而，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步，却像一块粗砺的石头，猛地砸进了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关内部。

在天机子那遍布四周、无形无质的推演感知中，原本以他为中心、以北忘为目标的那些清晰交织、不断延伸、勾勒出无数未来变化的命理之线，在南灵脚步落下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和断裂。

她本身即是“空无”，是推算中的盲处。

当她不动时，这个盲处固定，天机子尚能设法绕开，将大部分心思用在束缚北忘的命理之网上。

可她的移动，让这片绝对的“空无”换了位置。

这一步，不偏不倚，正踏在几条最关键、维系着整个推算稳定的丝线交汇之处。

于是，诡异的情形出现了。

那些原本如臂使指、清晰指向北忘下一次呼吸、下一次心跳、下一招变化的丝线，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搅乱，立刻失去了既定轨迹。

它们开始疯狂地互相碰撞、缠绕、打结，接着发出只有天机子才能察觉的、细微却刺耳的断裂声，一条接一条地崩断、消散。

那原本严密有序、笼罩全场的推演脉络，以南灵落脚处为中心，混乱迅速蔓延，整个结构轰然瓦解。

天机子闷哼一声，身子微微一晃，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

他正在飞快掐动、维持推算的手指，像被冻住般猛地僵在半空，指尖轻颤，再也动不了半分。

脑海中那原本清晰映照出战局未来数息变化的“天机图景”，此刻已是一片狂乱的混沌，无数代表命运的光丝胡窜乱动，彼此湮灭，再也给不出任何有用的预判。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强压下去，这是推演被强行打断带来的反噬。

他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南灵那平静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以及一丝深可见骨的惧意。

他修炼推演之术数十载，自认已窥得几分天机奥秘，遇到过能以秘宝遮掩自身命数的高人，也遭遇过以蛮力强行搅乱一方气机的强敌，但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

不需施展任何神通，不需调动半分内力，仅仅凭借她“存在”本身的移动，就能让他耗费心神构建的精密推算，在眨眼间彻底崩溃！

“你…你究竟做了甚么？”天机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与沙哑，先前那智珠在握、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消失无踪，只剩下最深切的困惑与一种面对未知庞然之物时的本能战栗。

南灵静立原地，对于自己这一步所造成的、足以让任何推演者胆寒的效果，她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那样站着，空茫的眸子依旧对着天机子的方向，仿佛刚才只是随意走了一步，看了看路边的野草，而非有意动摇了一场生死相搏的局势。

一旁的北忘虽无法像天机子那般清晰地“看”到无形丝线的崩坏与脉络的瓦解。

但他的直觉和对气机的敏锐，让他能清楚地察觉到天机子骤变的脸色、那被迫中断的掐算，以及其周身那股玄奥、令人窒息的“掌控感”的急剧消退。

他更能感觉到，一直如影随形般缠绕着他、让他每一寸筋肉、每一缕真气都无所遁形的无形压力，在这一刻，骤然减轻了大半！

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一举一动都被彻底看穿、被提前封死所有生路的绝望感，确确实实地减弱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南灵，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他完全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这简直近乎鬼神之能！

但这无疑是她带来的、绝境中的一丝希望！

天机子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强行压下体内因推演崩溃而带来的气血翻腾和气机紊乱。

他死死盯着南灵，眼神变幻不定，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失了准星，疯狂转动却找不到方位。

他试图重新推算，试图将眼前这个行走的“异数”、这个“意外”纳入他可以理解的范畴，但一切都是徒劳。

南灵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断移动的、无法被任何推演容纳的变数。

“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天机子喃喃自语，神情恍惚。

他不甘心地再次尝试抬起颤抖的手指，想要强行连接那些已然混乱不堪、断裂残存的因果线，试图重新织网。

但指尖刚刚微动，凝聚起一丝推演之力，就看到南灵那空茫的视线，似乎若有若无地落到了他掐算的手指上。

明明没有任何力量隔空袭来，他却感到一股巨大的阻力，仿佛他想要进行的推演行为，在起念之初，就被某种存在无声地否决了。

那是一种“此路不通”的绝对宣示。

他颓然放下手，五指无力垂下，脸色更加难看，如同金纸。

他知道，只要这个女子站在这里，只要她的“存在”还在这方空间内，只要她还有移动的可能。

他的推演之术，对北忘就再也无法形成那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控制。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自信，让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无力与寒意。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来自何处？”天机子再次发问，语气已然与先前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惊怒，多了几分艰难滋生的探究，甚至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面对未知存在的敬畏。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素衣少女，可能触及到了他，乃至他这一脉传承都完全无法理解的、更深层的秘密。

南灵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不可逾越、无法测量的孤峰，又似一片无法捉摸、无法定义的虚影。

她的存在，本身便是对天机子那基于因果与推演最彻底、最无情的否定。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徒劳地转了几圈，最终无力地落在地上。

场中的气氛，陷入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凝滞。

天机子不再出手，只是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复杂地看着南灵，以及因压力大减而得以抓紧时间调息回气的北忘。

他赖以制胜、视若根本的法门已然失效，继续缠斗下去，变数太多，结局难料。

北忘紧握手中的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在天机子与南灵之间来回扫视，警惕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虽然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但伤势和消耗仍在，不敢有半分大意。

他也看向南灵，这个一路沉默同行、身份成谜的女子，身上笼罩的迷雾，似乎比这山间的晨雾还要浓厚，深不可测。

南灵无视了两人投注过来的、混杂着惊疑、震撼、恐惧与探究的复杂目光。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空茫的眸子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似乎在听风穿过松林的声音，又似乎只是在感受这片天地间最本源、最不受因果束缚的气机流动。

她那一步之后，便再无动作，但就是这静止的“存在”，却以其绝对的“空无”，彻底改变了这场基于“推算”与“预判”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