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山了,天擦黑了,星星一颗颗冒出来。
远山近树都糊成黑影子,四下里只听见风过树梢的呜呜声,还有草窠里虫子偶尔的叫唤。
前头路还长,藏在黑黢黢的夜里看不真切。
谁也不知道拐过弯会碰上啥,是山精野怪还是歹人埋伏。
北忘身上的伤虽说暂时稳住了,可里头经络脏腑的调养,不是三五天能好的,还得找更稳妥的法子慢慢治。
南灵那非生非死的样儿,她空眼睛的来由,她和这世间隔阂的根子,还是一团解不开的迷雾。
还有那个新铃铛的约定,脆生的响声,认得的云纹,还停在嘴皮子上,等着真摸到实物的那天。
这些事,搁在往常,随便一件都够人心里沉甸甸,琢磨半天。
可这会儿,并排走在这夜路上,这些好像都不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担子了。
因为他们“一道走”。
这仨字,像道看不见的屏障,把前头未知的风险暂且挡在外头;
又像盏不灭的小灯,照亮了脚下坑洼的土路。
北忘走得很慢,每步都踩实了,尽量不扯着胸腹的伤。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山里的凉气,倒让他因走路发胀的脑子清醒些。
他能听见身旁南灵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稳当,有规律,像种让人安心的拍子。
南灵走在他身侧靠后,保持一步距离。
她的身影在夜色里越发模糊,只有那身素白衣裙,借着微弱的夜光反出点惨淡轮廓。
她目光平看前头,空茫依旧,却不再只映着虚无,而是把前路地势、林木分布、连空气里细微的动静都收进感知里。
她走着路,也本能地警醒着四周。
夜越来越深,山路好像走不到头。
就在北忘觉得腿脚越发沉,喘气也开始不匀时,他目光越过前头一道矮山梁,忽然定住了。
远天边,在那片沉沉黑暗里,赫然现出零星星的光点子。
那光不算亮,黄澄澄的,一小簇一小簇,散落着,连成片模糊的光晕。
不是林子里的鬼火,不是天上的星子,那是……人住的地方的亮光。
是个镇子。
北忘停住脚,微微喘着,抬手指向那片光亮处,声音带着走路的疲累,却也有了些松快:“前头有镇子,咱们能在好生歇歇。”
他需要药材,需要热水,需要张能踏实躺下的铺。
更紧要的是,那灯火代表着人烟,代表着暂时的安稳。
南灵也跟着停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她的眸子映着远处那些小小的、跳跳的光点,静了片刻,才轻声应道:
她的应声还是短,不带情绪,却是明白的认同。
两人在原地稍站了站,望着那片人间灯火。
对北忘来说,那光是暖和,是喘气的空当,是久违的人气味。
对南灵来说,那光或许只是另一种样式的动静聚集,是更多活物活动的迹象,意味着要多看多察。
可不管咋说,那是他们眼下共同要去的地处。
歇了片刻,缓过气,两人又抬脚往前走。
这一回,是朝着那片光亮,从冷清的山野,走向吵吵嚷嚷未知的人间烟火。
山路往下,坡不陡。
他们走得很慢,北忘偶尔要伸手扶住路边糙树皮,借力稳住身子。
南灵依旧默不作声跟在后头半步,在他身子打晃时,会不着痕迹地靠近些,待他稳住了,又退回原来的距离。
她的存在,本身是静悄悄的,冰凉的。
可在这段同行的路上,她那守了不知多少年头的、半点不通人情的理数,实实在在,因身边这个伤没全好、眼神却坚定的少年,裂了道细缝。
有些陌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从那缝里悄悄渗进来。
而他,北忘,自师父走后,就独自背着铜铃,走在阴阳边上,与尸首做伴,与冷清为邻。
他的赶尸路,从来都是一人、一铃、一行硬邦邦的影子。
如今,这条路上,多了道素白身影。
她不懂喜怒,不通人情,甚至算不得真正的“活物”,可她的存在,却怪异地赶跑了那甩不掉的孤单。
一个从死寂里来,一个在红尘里长。
他们的事,自打生死关头的不离不弃,自打山洞里无声的守护,自打霞光里那声坚定的“一道走”,已经翻开了和过去全然不同的新篇。
脚下的路,渐渐平展起来,远处那镇子的轮廓在夜色里隐约能见,灯火也好像更近、更清楚了。
风里,开始夹着隐约的人声、狗叫,还有柴火燃烧的气味。
他们一前一后,步子缓慢却坚定,走向那片光晕笼着的地处。
路边现出几块界石,上头刻着模糊字迹。
北忘凑近瞅了瞅,借着微弱的夜光勉强认出“青石镇”仨字。
他回头对南灵说:“是青石镇,我早前来过。”
南灵的目光扫过界石,没作声。
越往前走,路越宽。
两边开始有零星的田地,田埂上堆着收完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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