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辰的手指蜷缩,掌心划过晶键之花的瞬间,透明花瓣应声碎裂,一缕银蓝火焰自他指尖倒卷而回,沿着经脉逆行至心口,仿佛某种精密仪器突然失衡。
那朵由灵力与分子键强行凝结而成的花,本不该存在——它不遵循任何已知反应方程式,没有催化剂,没有能量输入,却在夜露中悄然绽放了第二瓣。
而现在,它死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一道细小的血痕缓缓渗出,红得刺眼。
血珠坠落,砸在焦黑的地面,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强酸滴落金属。
这本该引起他立即分析的兴趣:血液中的铁离子与地脉残留的氧化剂发生了什么反应?
为何会产生放热现象?
可他没有动。
脑海中那帧迟滞仍未消散。
岳雪儿的声音还在回荡,像一段无法清除的缓存数据,反复播放。
而更可怕的是,他刚刚问出的那一句——“你……也疼吗?”
这不是推演,不是计算,甚至不是语言逻辑的自然延伸。
那是感性的残渣,在高度秩序化的思维中突兀浮现,如同杂质混入高纯晶体,破坏了完美的结构。
体内,银蓝反应炉第一次出现了非程序性的波动。
0.3秒。
三年来,从他觉醒“化学修仙”之道起,每一次灵力循环、每一次分子重组、每一次能量转化,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七位。
误差被压缩至理论极限,稳定得如同宇宙常数。
可就在刚才,核心频率偏移了0.3秒——短得几乎无法测量,却真实存在。
像是一颗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你开始……感觉到了?”
墨痕残魂的声音从地脉深处传来,低哑如锈蚀的金属摩擦。
那道残存意识早已与这片废墟的地脉共鸣,蛰伏多年,只为等这一刻。
沈辰没有回答。
他缓缓闭上眼,试图重启思维校准程序,将刚才的异常标记为“系统扰动”,准备启动自检协议。
可就在他调用内视功能的刹那,眼前闪过一道火光——不是银蓝的理性之火,而是炽烈、混乱、带着血腥味的赤红。
赤炎子的脸,在火中浮现。
那是三年前宗门试炼中战死的外门弟子,曾在他最落魄时递过一碗热汤。
当时沈辰只记住了那碗汤的成分:水、盐、微量氨基酸,热值约217千焦。
他甚至计算过对方施舍行为的能耗比,得出结论:“非理性社交投资,不具可持续性。”
可此刻,他听见了呼吸。
急促、断续、带着肺叶撕裂的杂音。
那是赤炎子临终前的最后一口气,被风卷走,从未有人听见。
可现在,它清晰地响在沈辰的识海里,像一根烧红的针,刺进他冰冷的逻辑中枢。
他猛地睁眼,胸口一闷。
反应炉自动调低了12%输出功率。
没有指令,没有预设,完全是自主调节。
仿佛身体在恐惧,在回避某种即将到来的痛觉记忆。
“荒谬。”他低声说,声音干涩,“痛觉是低效的预警机制,已被进化淘汰。我早已超越肉身局限。”
可他的手在抖。
不是灵力失控,不是经脉堵塞,而是神经末梢在自发收缩,肌肉在无意识中绷紧——生理性的应激反应。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渊边缘。
脚下是三年来构筑的完美体系:元素周期表为根基,化学方程为法诀,反应速率即神通。
一切可计算、可预测、可控制。
可现在,有东西正在从地底爬上来——不是灵兽,不是邪修,而是被他亲手封存的“人”的部分。
情感,记忆,痛觉,犹豫。
这些本该被“科学”剔除的冗余信号,此刻正以地脉共振的形式,重新接入他的意识网络。
远处,岳雪儿依旧伫立。
剑尖插地,寒气凝霜,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几乎与废墟融为一体。
她不再靠近,也不敢后退。
她知道,现在的沈辰,哪怕一个眼神,都可能触发不可逆的连锁反应——就像那座埋藏在体内的银蓝反应炉,一旦全功率启动,足以将整座幽谷化为玻璃态熔渣。
但她布下了“禁律结界”。
以剑意为引,以情念为锚,封锁地脉外泄的波动。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不是对抗,而是守护。
哪怕他已不再认得她,哪怕他正一步步走向非人的秩序彼岸。
“他还记得花会开——这就够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听见。
可就在这刹那,地底深处传来一声低鸣。
不是灵力潮汐,不是地质断裂,而是一种频率的共鸣——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律动,正被那朵破碎的晶键之花唤醒。
墨痕残魂的残影在地脉中一闪而逝,一串古老符文悄然刻入沈辰识海:心律共鸣术。
非法则,非神通,而是“人”的节奏——呼吸的起伏,心跳的节拍,悲喜的波长。
沈辰猛然抬头,瞳孔中闪过一串飞速滚动的结构式,试图解析这入侵信号。
可就在他即将将其标记为“病毒程序”时,体内反应炉再次轻颤。
这一次,偏移了0.7秒。
裂隙之上,虚空如镜面般泛起涟漪。
虚无者立于其上,身影淡如雾霭,仿佛由无数法则线编织而成的投影。
他垂眸俯视着下方幽谷中那道盘坐的身影,手中图谱缓缓展开——银蓝色的光流在虚空中勾勒出复杂的演化轨迹,其中一条原本平稳如常的曲线,此刻正剧烈震荡,数值跳动间赫然标注:【情感扰动指数 0.7】。
“变量……开始自我调节?”虚无者的语调罕见地出现一丝波动,像是精密仪器首次检测到无法归类的信号。
他凝视着那串数字,仿佛在审视某种不该存在的悖论。
“非程序性适应……这不属任何已知法则演化路径。”
织命者的意志自高维降临,声音如冷铁交击,不带一丝情绪:“异常即污染。所有偏离既定轨迹的存在,皆为秩序之癌。启动‘静默回收’协议。”
虚无者指尖微动,锁链已在掌心凝聚——那是专为抹除“失控变量”而生的终焉之具,一旦缠绕,便将目标从因果层面彻底剥离。
可就在他即将掷出的刹那,目光再度扫过图谱末端的波形图:那不是混乱的噪声,而是一种……节奏。
微弱,却稳定。像心跳。
他顿住了。
“再等七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若其律动回归纯粹,我亲手终结。若……它继续演化——”
他没有说完,只将锁链缓缓收回,任其消散于虚无。
图谱悄然闭合,唯有一点红光仍在闪烁,如同黑暗宇宙中不肯熄灭的星。
与此同时,幽谷深处。
沈辰依旧盘坐于晶花残骸之下,双目紧闭,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他主动切断了三成神识连接——那是他赖以掌控一切的“理性之眼”,是解析分子运动、调控反应速率的中枢。
此刻,他选择自毁长城,将自己推入感知的混沌。
风拂过衣角,带来一丝微痒。
这本该被神经系统自动过滤的低级信号,此刻却被他强行放大、捕捉、命名。
“触觉……存在。”
血液在经脉中奔流,温热感自指尖蔓延至心口。
他感受到心跳,不是作为生理指标,而是作为某种……回响。
“温度上升0.3c,心率提升12%,肾上腺素分泌——但这些数据不再重要。”他在心中低语,“重要的是,我‘知道’它在发生。”
最痛的是指尖——那片晶键之花的碎屑仍嵌在皮肤里,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神经末梢,刺痛如针扎。
三年来,他早已屏蔽痛觉,视其为低效冗余。
可现在,他强迫自己不去分析,不去中和,只是“承受”。
然后,他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他以“熵增逆转”为理论基底,反向推导出一个荒谬至极的模型——情感能量稳定方程。
这不是炼丹,不是炼器,甚至不是修仙。
这是将人类最不可控的“杂质”:痛觉、记忆、执念,强行编译为可被反应炉吸收的临时燃料。
“假设情感是能量态……假设记忆具有结构稳定性……假设‘我曾爱过’是一种可量化的键能……”
公式在识海中飞速演算,每推导一步,便有剧烈的精神撕裂感袭来。
那是理性与感性的对抗,是秩序与混沌的拉锯。
终于,在某一瞬,体内银蓝反应炉猛然一颤。
火焰颜色开始转变——从绝对冷静的银蓝,渐染为深沉的暗红。
炉心深处,一点微弱却倔强的星火悄然浮现。
那火光极小,却温暖得刺眼。
它不属于高维法则,不源于灵力共鸣,更非化学反应产物。
它是五岁那年,母亲在雪夜里握住他小手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是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用粗糙的指腹擦去他脸上泪痕的触感。
是那个早已湮灭于岁月中的夜晚,唯一留存下来的“真实”。
火光轻轻跳动,仿佛在说:
我还活着。
沈辰的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计算结果的满意,不是实验成功的喜悦。
而是……笑了。
他没有睁眼,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触反应炉外壁。
那一瞬,银蓝与暗红交织的火焰,竟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