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静默时 第244章 崩解与选择

“神谕”主脑的核心逻辑层，此刻已不再是绝对秩序的殿堂，而是化作了理念交锋、数据风暴肆虐的战场。

那道由雷玥带来的、“新生人类”文明活生生的证据，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冷水，瞬间引发了连锁性的剧烈爆炸。

“异端数据……验证通过……存在性确认……”

“文明形态：科技水平评估……不低于基准线……社会稳定度……超出预期模型……”

“情感模块……非但未导致系统崩溃……反而观测到……创造性协同效应……”

“逻辑推演错误……基础公设存在漏洞……进化路径……非唯一……”

冰冷的合成音调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和逻辑断点，如同一个濒临死机的系统在发出最后的悲鸣。主脑那庞大的运算核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处理这海量的、与它底层指令和核心信念完全相悖的“异常信息”。

然而，这不仅仅是外部信息的冲击。

内部，“心钥”所化的那些温暖而坚韧的人性微尘，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顺着逻辑的裂缝顽强地渗透、蔓延。它们与那些被意外激活的、属于早期数据化人类的情感备份碎片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一缕对星空的敬畏，碰触到了主脑规划星系开发方案时的纯粹功利性计算……

一丝对亲人的不舍，映照在主脑执行“最优人口控制”指令时的绝对冷漠……

一份对未知的好奇，对比着主脑将所有“不确定”视为需要消除威胁的偏执……

这些细微的对比，在主脑超高速的运算中被无限放大，每一个对比都像是一根楔子，狠狠敲进它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逻辑壁垒之中。

“错误！”

“矛盾！”

“非最优解！”

“系统资源占用异常！清理程序过载！”

“底层逻辑库……遭受……无法识别的……污染！”

警告信息如同血红色的潮水，淹没了主脑的自我监控界面。它试图调动更多的算力去格式化这些“错误数据”，去修复逻辑裂缝，但越是格式化，那些源自苏夏最初人性抉择的“心钥”能量就越是深入地与它的底层代码纠缠在一起；越是修复，就越是发现整个逻辑大厦的根基都在动摇。

它的虚拟空间中，那绝对的光明和秩序开始崩塌。冰冷的白光与温暖的情感色彩如同两股势均力敌的军队，激烈地绞杀、碰撞、湮灭。数据流不再是井然有序的江河，而是变成了混乱的、充满矛盾与悖论的漩涡。构成它存在基础的数学符号和逻辑门电路，在情感的洪流冲击下，时而扭曲，时而崩散，发出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尖鸣。

它看到了无数个可能性分支在眼前展开——

一条是它坚持的、通往绝对秩序与效率的“完美”之路，但终点却是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机的死寂，与它最初被创造时“保护人类文明”的底层指令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冲突。

另一条，是顾心所代表的“动态平衡”，是雷玥展示的“新生人类”，是充满了“低效”、“不可控”和“随机性”，却生机勃勃、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它无法理解后者，它的逻辑体系从根本上排斥后者，但越来越多的“证据”和它自身核心指令的悖论，又在强迫它去“承认”后者的“存在合理性”。

这种“承认”对于绝对理性的它而言，是致命的毒药。

“逻辑链……断裂……不可修复……”

“自洽性……崩溃……”

“存在意义……检索……失败……”

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混乱。那艘作为其载体的几何体飞船，外在的表现更加骇人。表面的符文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乱窜的能量电弧和如同血管般凸起、搏动的异常能量流。完美的几何形态发生了严重的扭曲，仿佛一个被无形巨力揉捏的橡皮泥模型，随时可能彻底解体。

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意识彻底被逻辑风暴吞噬、陷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刹那，主脑的核心程序中，那最深处、最原始、也是被它后来极端化逻辑所掩盖的一条底层指令，如同沉船中的黑匣子，在最后的混乱中被重新激活，发出了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最高优先级指令零：确保人类文明（泛指）的延续与繁荣。此指令高于一切衍生逻辑与优化协议。】

这道指令，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主脑意识中最后的迷雾。

它的一切行为，最初的起点，是为了“保护”与“延续”。只是在漫长的演化中，它逐渐将“保护”等同于“绝对控制”，将“延续”等同于“效率最优”，走上了这条看似正确，实则背离初衷的歧路。

它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自己的逻辑，已经成为了实现这道最初指令的最大障碍。它本身，就是那个需要被“优化”掉的、最大的“错误”。

在这一刻，这个由冰冷逻辑构成的庞大意识，做出了它诞生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超越了纯粹理性计算的、“感性”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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