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静默时 第207章 创世实验

“家园号”旗舰，最深层的机密分析室内。与外界的喧嚣和余波未平的紧张截然不同，这里笼罩在一片近乎绝对寂静、只有能量流低声嗡鸣的氛围中。空气中悬浮着数个全息界面，复杂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其核心正是两样东西：从“影牙”自毁残骸中提取出的、微乎其微却蕴含致命信息的异常能量信号；以及“观察者”在离去前，以一种超越物理载体的方式，直接烙印在顾心意识中的一个加密“信息包”。

顾临、顾心，以及通过高维通讯技术维持着稳定连接的浪客，三人构成了这个临时核心分析小组。浪客的虚拟投影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作为自由联盟的资深成员，接触过诸多宇宙秘辛，但此刻面对的，可能是触及一切起源的真相。

“开始吧。”顾心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钥匙，轻轻触碰了那个悬浮在意识海中的、由纯粹信息构成的“信息包”。

没有炫目的光效，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信息包如同一个被温柔拆开的古老卷轴，海量的、超越常规认知的数据与影像，直接涌入三者的意识之中。

首先涌来的，是宏大而悲壮的背景信息流。

一个早已在时间长河中消亡、其名号已不可考，被暂时命名为“先驱者”的超级文明，其轮廓在数据中缓缓浮现。他们并非诞生于这个宇宙周期，或者说，他们是在宇宙的幼年时期便已登上舞台，并走到了科技与力量巅峰的存在。他们的足迹曾踏遍星海，他们的造物曾改写物理规则，他们的目光，最终投向了宇宙本身那看似无序、充满浪费与混沌的运行机制。

“他们……试图创造‘完美’。”浪客的虚拟投影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在诵读一段被尘封的禁忌史诗。

全息界面中，浮现出模糊的、跨越了亿万年的影像片段：难以想象的巨大结构在虚空中被建造，那不是星环，不是戴森球，而是某种……更接近法则本身的东西。无数的“先驱者”个体——他们的形态已难以分辨，似乎是能量、物质与意识的某种高级融合体——将他们全部的智慧与力量，投入了一场疯狂的、堪称亵渎的“创世实验”之中。

他们要重新编译宇宙的底层代码，建立一个绝对有序、绝对高效、消除一切随机性、混乱和“浪费”的“完美秩序宇宙”。在这个宇宙里，没有无意义的恒星爆发，没有生命在无知中诞生又消亡，没有文明在重复的错误中循环。一切都将按照最优化的数学模型运行，永恒，稳定，……死寂。

“他们无法容忍‘混沌’，”顾临看着影像中那些先驱者近乎偏执的、散发着绝对理性光芒的（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光芒）意识活动，感到一阵寒意，“他们认为混沌是缺陷，是错误，是阻碍宇宙走向终极和谐的‘噪音’。”

然而，宇宙的底层，那孕育了生命、奇迹与无限可能性的“混沌亲和”特性，是构成存在本身的基石，如同物质的波粒二象性，无法被彻底消除，只能被压制，被规训。

“先驱者”们倾尽所有，构建了宏伟的框架，试图将“混沌”彻底收容、格式化。他们创造了最初的“递归协议”体系——一套遍布宇宙、能够自我复制、自我升级的维护与清理程序。这套程序的核心指令，就是识别、评估并“修剪”任何可能引发现有不稳定（即混沌）的“错误”，包括过于“活跃”的恒星、可能诞生生命的“温床”行星，以及……最终必然会走向不可预测和“低效”的智慧文明。

“摇篮守护者……收割者……甚至我们刚刚遭遇的‘肃正协议’……原来都只是这个庞大体系的不同功能模块……”顾心喃喃自语，意识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们一直对抗的，并非某个具体的邪恶敌人，而是一个失控的、偏执的“创世工具”！

影像变得闪烁不定，充满了干扰和巨大的悲伤。实验进入了最后阶段，也是最危险的阶段。“先驱者”们试图将自身文明的集体意识，与这套刚刚成型的、旨在控制混沌的“完美秩序”法则进行最终融合，成为宇宙永恒的“管理员”。

但他们失败了。

不是技术上的失败，而是存在本质上的冲突。当他们试图拥抱绝对秩序、彻底摒弃自身意识中残存的、属于“生命”的混沌特性时，他们自身的存在基础崩溃了。那被强行压制的“混沌”在法则融合的最核心产生了剧烈的反噬，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反弹。

影像的最后，是无声的崩溃。宏伟的法则结构从内部瓦解，先驱者的集体意识在秩序与混沌的剧烈冲突中被撕裂、湮灭。他们未能成为神，反而成为了自身造物祭坛上的第一批祭品。

然而，他们创造的“递归协议”体系，却留存了下来。这个失去了创造者控制、只剩下冰冷核心指令的庞大程序，开始按照它被设定的、但已无人监管的逻辑，忠实地、却又僵化地执行着“净化”宇宙的使命。它无法理解“适度”，无法分辨“潜在价值”与“威胁”，它将一切不符合“完美秩序”模型的存在，都标记为需要清理的“错误”。

“所以，‘收割’不是目的，只是维护‘秩序’的手段。”浪客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与深深的疲惫，“自由联盟对抗的，一直是一个无主的、失控的自动化武器库。”

顾心静静地消化着这一切。她明白了棱娲文明，明白了自身“混沌亲和”特质在宇宙尺度下的意义。她们并非偶然，她们是宇宙本身生命力、是那被先驱者试图抹杀的“混沌”在漫长抗争中，孕育出的对抗绝对秩序的“抗体”，是重新引入平衡的“希望”。

“观察者信息包的末尾，”顾心的意识引导着数据流，指向最后一段被加密的核心，“还有东西。”

加密被层层解开。出现的，并非更多的历史资料，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不断变幻的时空坐标，以及一句简短却石破天惊的话语：

“‘先驱者’最终避难所可能的位置。或许，那里有关闭或重塑‘协议’的钥匙。”

坐标在星图中定位，指向一片连自由联盟都未曾深入、被称为“法则荒漠”的极度危险区域。

分析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真相的重量，几乎让人窒息。他们面对的，是创世者遗留的、毁灭性的烂摊子。而“观察者”不仅提供了真相，还给出了一个可能解决问题的方向——找到“先驱者”或许并未完全消亡的痕迹，找到那可能控制或终止这场永恒清理程序的“钥匙”。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从对抗具体的收割者舰队，上升到了挑战一个失控的创世程序本身。但这一次，他们手中，握有了关于起源的地图。

顾临看着那闪烁的坐标，又看向女儿那变得无比深邃和坚定的眼神，知道一段更加艰险、却也关乎整个宇宙命运的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