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静默时 第81章 牺牲与断后

雷烈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舰桥内炸响，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不是宣泄，不是盲目的鼓动，而是一种基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最残酷也最直接的逻辑——当逃无可逃时，唯一的生路，或许就是转身面对。

然而，现实的冰冷远超热血。

“潜影号”受损严重，能量储备见底，面对那能够抹除星域的“界壳”，任何形式的“转身”都无异于螳臂当车，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毁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加密通讯频道里，浪客那带着强烈干扰杂音、却依旧努力维持着从容的声音，如同破开乌云的光束，骤然响起：

“‘潜影号’……听到请回答……滋啦……”

“浪客指挥官！”夜枭几乎是扑到了通讯台前，“你还活着？！”

“暂时……死不了……”浪客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是巨大的爆炸声和结构撕裂的轰鸣，“妈的……这‘界壳’……比预想的还邪门……常规攻击完全无效……只能……稍微迟滞它的扩张速度……”

透过时断时续的传感数据流，众人隐约能“看到”一幅破碎的画面：在那片正被灰色吞噬的星域边缘，数艘联盟舰船的残骸正燃烧着最后的能量，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撞地冲向“界壳”的边缘，用自爆产生的、短暂扭曲物理法则的冲击波，试图在那片绝对的“灰”上制造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们在用生命，为“潜影号”争取时间。

“浪客！撤退！立刻撤退！”顾临对着频道大喊，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撤？往哪儿撤？”浪客的笑声夹杂着咳嗽，仿佛受了伤，“这鬼东西……锁定的不止是你们……我们这些在旁边蹦跶的‘苍蝇’……它也挺感兴趣……”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急促：“听着！没时间废话了！我们分析了它最后那一下‘转向’的能量模式……它不是靠常规追踪……它锁定的是……是高维信息锚点！是你们救出来的那些EpA幸存者身上……携带的某种……与旧地球、与‘递归协议’起源深度绑定的信息特征！”

信息特征？雷烈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界壳”？

这个猜测如同闪电划过顾临的脑海，他想起了苏夏的研究，想起了那神秘的“递归协议”！

“我们……会尝试进行一次最大功率的‘信息扰断’……”浪客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能量正在飞速流逝，“用‘远航者号’的核心……应该能制造一个短暂的……信息黑洞……希望可以暂时屏蔽掉你们身上的‘味道’……”

“不行！浪客！那是自杀！”夜枭吼道。用一艘旗舰的核心进行超载扰断，其结果必然是核心过载崩溃，连同整艘舰船和上面的所有生命，一起化为宇宙的基本粒子！

“闭嘴……执行命令……”浪客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潜影号’，听着……坐标已发送……那是我们之前发现的一个……不稳定的天然引力弹弓……借助它……你们可以进行一次……无法预测落点的短途跃迁……这是唯一……能暂时摆脱它锁定……”

一份极其复杂的坐标数据和引力模型强行传入“潜影号”的主机。

“记住……活下去……把情报……带回去……”浪客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最后的、仿佛释然的笑意，“告诉联盟那帮老家伙……我浪客……这次可没亏本……”

通讯，戛然而止。

随即，传感数据流中，代表“远航者号”及其残余舰队的光点，猛然爆发出远超恒星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爆炸，而是一种向内坍缩的、吞噬一切信息的绝对黑暗！一个临时性的“信息奇点”被强行创造出来，如同在灰色的幕布上泼洒了一大片浓墨，瞬间干扰了“界壳”对特定信息特征的感知！

“信息扰断成功！‘界壳’扩张速度出现明显迟滞！锁定感应……消失了！”技术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以及更深沉的悲恸。

代价是，浪客，以及那些自愿留下的联盟勇士，他们的信息，他们的存在，连同他们的舰船，被那自我创造的信息奇点一同吞噬、湮灭，什么也没有留下。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泪水无声地从一些联盟船员和棱娲战士的脸颊滑落。即便是铁石心肠的雷烈，也紧紧闭上了眼睛，下颌骨的线条绷得像岩石一样坚硬。

牺牲。又一次牺牲。为了让他们这些“火种”能够延续下去。

“全舰听令！”夜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打破了沉默，“目标：浪客指挥官提供的坐标！引擎最大输出，不计代价！我们走！”

“潜影号”拖着残躯，爆发出最后的潜力，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片未知的、危险的引力弹弓区域。

没有人再说话。每一个人的心中都燃烧着一团火，一团由悲伤、愤怒、感激和无比沉重的责任所点燃的火焰。

他们冲入了那片引力极其混乱的空域。空间在这里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巨大的引力潮汐如同无形巨手撕扯着舰体，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导航系统完全失效，只能依靠浪客留下的数据和舰长的手动操控，在死亡的边缘跳舞。

“稳住！稳住！就是现在！跃迁引擎，启动！”

在引力弹弓将“潜影号”甩向某个随机方向的巅峰时刻，夜枭咆哮着按下了跃迁按钮。

剧烈的空间扭曲感袭来，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撕扯、拉长。舷窗外，星光化作混乱的彩色线条，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当剧烈的颠簸终于平息，“潜影号”漂浮在了一片陌生的、寂静的星域中。暂时安全了。

但舰桥内，没有任何欢呼。所有人都沉默着，沉浸在巨大的损失和沉重的压力之下。

牺牲，换来了短暂的喘息。断后者的身影，已湮灭于信息的黑洞，但他们用生命铺就的道路，却沉重得让生者几乎无法迈步。

前路依旧迷茫，身后那吞噬一切的“界壳”虽被暂时干扰，但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再次追来。而他们身上，那吸引“界壳”的“信息特征”，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摆脱？

浪客和无数勇士的牺牲，绝非终点。这只是另一段更加艰险征途的，染血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