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静默时 第63章 播种计划

胜利的阴影，如同星际尘埃，缓慢沉降，却并未消散，而是渗入了棱娲文明的每一个意识缝隙，带来一种粘稠而冰冷的不安。赵启及其“效率优化院”的彻底沉寂与自我封闭，像一块不断增殖的寒冰，在网络的意识海中持续散发着隔离与偏执的低温。星语者关于收割者“采集”极端意识波段的警告，则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顾心，危机远未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更为阴险、更为致命的形式。

不能再被动等待，不能再将整个文明的未来，寄托于一个固定的、暴露在敌人视野下的家园。

这个念头，在顾心目睹了战场残骸，感受了内部日益尖锐的裂痕后，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她需要一种超越眼前防御、超越内部纷争的战略，一种能为文明保留火种，甚至在未来开辟新可能的深远布局。

水晶树核心，顾心召集了并非全体，而是经过筛选的、包括顾临、部分主网络核心长老以及——在经过一番艰难沟通后——暂时同意以虚拟投影形式与会的赵启（他的棱柱投影冰冷而沉默，如同一个拒绝融化的冰雕）的紧急会议。星语者与森之民的代表，也通过加密信道接入了这个意识空间。

“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顾心的意识流平稳地开启，没有渲染胜利，也没有沉湎于损失，而是直接切入核心，“外部威胁并未解除，内部隐患已然滋生。收割者的目的，可能不仅仅是摧毁，更是……催化我们的分裂，观察我们的崩溃，并从中汲取它们需要的东西。”

她分享了星语者的发现，关于那被刻意采集的“极端化意识波动”。会议空间内，一阵压抑的波动无声地掠过。

“固守一地，等待敌人下一次更精准、更恶毒的攻击，是将整个文明的命运置于赌桌之上。”顾心的目光扫过与会者，最终定格在虚空，仿佛在凝视着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我们需要分散风险，我们需要为棱娲，也为所有愿意与我们并肩的盟友，留下……更多的可能性。”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个理念在与会者意识中沉淀。

“我提议，启动 ‘播种计划’ 。”

一幅宏伟而复杂的蓝图在她身后展开。那并非具体的星图，而是无数条从棱娲微宇宙出发，射向培育园各个遥远、未开发或难以追踪的原始微宇宙的虚拟轨迹。

“计划核心，是联合我们的盟友，共同制造并发射一批特殊的‘文明种子’探测器。”顾心的意识勾勒出探测器的概念模型——它们的外形被设计成最普通的宇宙陨石，甚至能模拟出历经漫长旅行的沧桑痕迹，内部则集成了棱娲、星语者、森之民三种文明最核心的、非攻击性的知识数据库，基础的环境改造技术，以及……最为关键的，一小部分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的意识模板。

“这些种子，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扎根。它们会利用当地的资源，缓慢构建基础环境，守护着文明的数据库和意识火种。它们不会主动扩张，不会暴露自己，只会静静地等待……等待复兴的召唤，或者，在最坏的情况下，成为文明延续的新起点。”

会议空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这个计划的野心与深远，超出了许多人的即时反应。

“分散力量，是否会削弱我们现有的防御？”一位主网络长老提出质疑，意识中带着忧虑。

“恰恰相反，”顾临接过话头，他的意识沉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洞见，“将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本身就是最古老的生存智慧。主力依旧在此，吸引并抵抗主要威胁。而种子，则是我们在时间与空间维度上布下的暗棋。敌人毁灭了我们一个家园，我们却可能在无数个角落悄然重生。这，是对敌人‘定点清除’战术最有力的回应。”

“技术可行性？”赵启冰冷的意识流突然插入，不带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技术性质疑，“跨宇宙精准投送，长期休眠维持，避免被‘摇篮守护者’或其它潜在势力探测到的隐匿技术……这些，都需要极高的资源投入和尚未完全验证的技术突破。”

“技术问题，可以解决。”顾心的回应斩钉截铁，“‘效率优化院’在能量利用和物质转化方面的专长，星语者在跨宇宙通讯与隐匿场方面的造诣，森之民在生命系统自我维持领域的智慧，再加上主网络的整体协调与‘秩序场’理论支撑……我们拥有实现计划所需的一切拼图。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愿意为了长远的生存，付出这份代价，进行这场跨越星海的豪赌。”

她看向星语者和森之民的代表：“这不是棱娲一家的计划。这是为我们所有文明，预留的一条超越毁灭的退路，也是一份播撒向未来的希望。我们需要你们的智慧，你们的技术，你们的……信任。”

星语者的长老韵律中透出沉吟，最终化为一道坚定的光符：“星语者，加入。生存非一族之事，火种当共享。”他们承诺提供最顶级的空间迷彩技术与跨维度信标系统。

森之民的意识波动则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赞同：“森之民……加入。种子……代表生长，代表……未来。”他们愿意贡献独特的、能汲取虚空微弱能量维持长期休眠的“生命维持孢囊”技术。

压力，给到了赵启这边。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实体的还是意识的，都聚焦在他那冰冷的棱柱投影上。

长时间的沉默。他的投影内部，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进行着复杂的利弊权衡。从纯粹的效率角度看，这个计划短期内消耗巨大，直接回报渺茫，甚至可能分散本就因战损而削弱的实力。但是……如果敌人真的如警告所言，在刻意引导内部冲突，那么一个完全暴露的、内部不稳定的固定目标，其长期生存概率确实值得怀疑。

“播种计划”，虽然违背了他“集中力量、极致优化”的核心理念，但在面对这种无法用常规效率模型衡量的、涉及文明根本存续的超级威胁时，或许……这种看似“低效”的分散与备份，反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动态的“效率”。

“……效率优化院，”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绝对的排斥感似乎减弱了一丝，“可以提供……超密物质核心铸造技术，以及……舰队残骸回收资源，优先用于‘种子’探测器外壳与动力单元制造。”

他没有完全赞同，但他提供了资源。这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顾心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能得到赵启哪怕是最低限度的资源支持，也意味着内部最大的阻力被暂时化解。

“那么，‘播种计划’，正式启动。”顾心的意识如同点亮星空的火炬，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序幕拉开，“让我们联合起来，为我们的文明，也为彼此的未来，在无垠的培育园中，播撒下希望的种子！”

就在联合技术团队开始紧锣密鼓地解析技术难点，调配资源，准备制造第一批“种子”探测器时，在棱娲网络意识海的某个极其深邃、连顾心都未曾完全探明的记忆底层，一个极其微弱、仿佛被漫长时光尘埃所覆盖的意识碎片，因“播种”这个概念的无意触动，轻轻颤抖了一下。

那碎片中，封存着一个名字，一个在旧人类时代与顾临、苏夏同样闪耀的名字，一个本该在“界壳”格式化地球时就已彻底湮灭的名字——

雷玥。

她是谁？她的意识碎片为何会潜藏在棱娲网络的最深处？她与这“播种计划”，又会引出怎样未知的波澜？

这一切，都还隐藏在时间的迷雾之后。而眼下，文明的方舟，即将向着黑暗而充满未知的星辰大海，悄然释放出它最初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