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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故事大会 第29章 鬼班车

作者:爱吃香蕉紫薯球的卓父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2-08 10:05:57

>加班到深夜,我狂奔追赶末班公交。

>冲进车厢才察觉异常:乘客都静默端坐,投币箱里塞满纸钱。

>车辆驶上跨江大桥时突然悬空,窗外江面倒映出燃烧的车影。

>司机幽幽开口:“活人上车,需送完七位乘客归家。”

>第一个目的地是十年前烧毁的旧工厂。

>穿红裙的小女孩抱着焦黑玩偶,指向废墟深处:

>“妈妈在那里...等我把爸爸也带回来。”

---

雨水带着初秋的寒意,鞭子似的抽打在身上。我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两条腿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次抬起都像在和地面较劲。该死的项目,该死的截止日期,该死的连续第三周加班到这个鬼时间。城市像被浸泡在墨汁里,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又被我狂奔的脚步粗暴地踩碎。

视野边缘,那两点熟悉的、昏黄的车灯正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倔强地闪烁——444路,最后一班车!它慢得近乎漂浮,像在粘稠的夜色里艰难跋涉,但那点微光,是我此刻唯一的救赎。赶不上,就得在这冷雨里步行一个多小时,或者掏空钱包支付昂贵的深夜出租车费。

“等等!等等!”我扯开嗓子嘶喊,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连自己听着都像垂死的呜咽。

距离站牌还有十几米,那庞大的铁皮盒子已经发出了引擎启动的闷响,排气管喷出一股带着铁锈味的白烟。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我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猛地扑向即将关闭的后车门。

“嗤——”

金属摩擦的刺耳锐响几乎要刺破耳膜。冰冷的门扇重重地撞在我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我眼前一黑,踉跄着摔进车厢。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湿透衣物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烧焦橡胶的怪异气息,猛地灌入鼻腔。

“妈的……”我揉着剧痛的肩膀,低声咒骂了一句,狼狈地站稳。

车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风雨。车内的光线异常昏暗,只有几盏惨绿色的应急灯在头顶苟延残喘,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冰冷粘稠,带着一种沉入水底的窒息感。刚才扑进来带进的雨水气息,瞬间就被这死寂的、陈腐的味道吞噬殆尽。

车上坐着人。不止一个。

他们占据着车厢中后部的座位,如同博物馆里陈列的蜡像,姿态凝固,一动不动。没有交谈,没有手机屏幕的微光,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一个穿着褪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头僵直地靠窗坐着,浑浊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蒙着水汽的玻璃,仿佛能穿透过去看到另一个世界。他旁边是个穿着不合时令的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布包,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惨白,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再往后,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刘海遮住了眉眼,书包随意地搁在脚边。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鲜红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焦黑破损的兔子玩偶,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

死寂。绝对的死寂。车轮碾压过湿滑路面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成了这密闭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毛。我的闯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那些身影依旧凝固着,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吝啬给我。

这气氛……太诡异了。寒意顺着我的脊椎蛇一样往上爬,肩膀的疼痛似乎都被这冰冷的恐惧压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避开那些“蜡像”的目光,或者说,避开他们根本没有目光的注视,只想赶紧找个离司机近点的空位坐下,似乎只有靠近那个操控方向盘的人,才能获得一点点虚假的安全感。我摸索着向前走,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车厢里沉睡的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驾驶座旁那个方形的投币箱。

惨绿的光线吝啬地勾勒着箱体的轮廓。透过那狭长的投币口,我看见里面塞得满满的。没有预想中硬币的金属反光,也没有纸币的边角。

是纸钱。

那种粗糙的、边缘带着毛刺的黄裱纸钱,被粗暴地揉成一团一团,死死地塞满了整个投币箱。几张纸钱的边角甚至从投币口的缝隙里顽强地挤了出来,惨白的一角,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冰冷。我猛地收回目光,屏住呼吸,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司机后面那个唯一空着的座位上,重重地坐下,皮革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司机。我死死盯着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背影。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蓝色公交制服,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截同样没什么血色的下巴。他的双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指关节微微发白,动作精准却僵硬,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穿过一片片沉睡的居民区,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拉长又缩短,像一条条流动的、昏黄的蛇。外面的世界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像一个褪了色的旧梦。车厢里依旧是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那些乘客,包括那个角落里的红裙子小女孩,都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凝固在各自的位置上。只有车轮碾过水洼时,车身偶尔的轻微颠簸,才证明着时间并未真正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几小时,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突兀地浮现出巨大而沉默的钢铁轮廓。巨大的钢索和桥塔的剪影刺破雨幕,像巨兽嶙峋的骨架。

跨江大桥。要过江了。

车子驶上了引桥,桥面的路灯柱飞快地向后掠去,在湿漉漉的桥面上投下一条条惨白的光带。车速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昏昏欲睡、又令人心惊胆战的平稳。

然而,就在车头即将驶离引桥、真正踏上大桥主跨的那一瞬间——

一种失重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我的身体猛地向上一弹,又被安全带狠狠地勒回座位。不是那种普通的颠簸,而是……一种绝对的、脱离了大地支撑的悬浮感!仿佛车轮下的桥面突然消失了!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前排座椅冰冷的金属扶手。目光猛地投向车窗外。

桥……还在。巨大的钢索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桥面上的灯光也还在。但诡异的是,我们这辆车,正稳稳地“行驶”在桥面之上大约……半米多高的虚空之中!车轮距离下方湿漉漉的桥面,隔着一段清晰、绝对、令人头晕目眩的虚无空间!

“呜……”一声压抑的、细若游丝的呜咽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恐惧像冰水灌满了四肢百骸。

更恐怖的景象在下一秒狠狠攫住了我的视线。

下方的江面,像一块巨大的、微微晃动的黑色玻璃。就在这“玻璃”的倒影里,清晰地映照出我们这辆444路公交车的影子!

但那不是此刻这辆安静悬浮的幽灵巴士。倒影里的公交车,正被熊熊烈焰包裹!赤红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扭曲变形的车身,浓烟滚滚,车窗玻璃在高温中爆裂四溅!一个模糊的、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影,在驾驶座上徒劳地拍打着方向盘,身影在烈火和浓烟中痛苦地扭动、挣扎,最终被彻底吞噬……

那绝望的火光,那扭曲的人影,那无声的毁灭……清晰地倒映在幽暗的江水里,与悬浮在空中的冰冷车厢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双重影像!

“啊!”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抠进座椅扶手里。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几乎将我淹没的刹那,一个冰冷、平板、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擦着冰面,在死寂的车厢里突兀地响起:

“活人上车……需送完七位乘客归家。”

声音的来源,是那个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司机。他的身体依旧纹丝不动,只有那截苍白的下巴在惨绿的光线下微微开合。

七个?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惊恐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车厢。老头、抱布包的女人、低头少年、红裙小女孩……加上司机,还有……我猛地扭头看向身边,刚才明明空着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脸色同样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一直就坐在那里。七个!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我的惊骇。悬浮在空中的车子,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窗外,是一片笼罩在无边黑暗和凄冷雨幕中的巨大废墟。断裂的巨大水泥柱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森白肋骨,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扭曲变形的钢梁在夜色里勾勒出怪诞的剪影,上面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焦黑的痕迹,像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残垣断壁在雨水的冲刷下沉默地伫立,依稀还能辨认出厂房庞大而破败的骨架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湿冷雨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焦糊味和铁锈的腥气。这里空旷、死寂,只有风雨穿过废墟空洞发出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十年了。十年前那场震惊全城的化工厂大爆炸,夺走了数十条人命,将这片区域彻底化为焦土,成为城市地图上一个被刻意遗忘、充满禁忌的黑色污点。它甚至有一个名字——“焦土坟场”。

这里就是……第一个目的地?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碎。送乘客归家?在这片死人堆里?

司机老王那毫无生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地指向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第一站,化工厂区。乘客:悠悠。目的地:找到妈妈。”

我的目光,连同车上所有凝固乘客的目光(如果他们真的有目光的话),都瞬间聚焦到车厢角落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身上。她似乎被这无声的注视惊动了,一直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惨绿的应急灯光勾勒出她小小的轮廓。那张脸……精致得如同橱窗里的瓷娃娃,却白得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瞳孔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像两口冰冷的深井,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光彩。她的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兔子玩偶——玩偶的耳朵烧焦了一大半,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一只纽扣眼睛摇摇欲坠,身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污迹,散发着和这片废墟如出一辙的焦糊气味。

被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凝视着,一股寒气从我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叫悠悠?在这片烧死过那么多人的地方……找妈妈?

“下车。”老王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我……”我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我送她?”

司机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他只是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了指车门外那片如同巨兽残骸般匍匐的黑暗废墟。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意味。

就在这时,一直抱着焦黑兔子玩偶的悠悠,有了动作。她那双深井般的眼睛依旧牢牢地“钉”在我脸上,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从玩偶后面缓缓伸了出来。小小的食指,像一截冰冷的玉笋,笔直地指向车窗外那片废墟的最深处——那里是几座几乎完全坍塌、被巨大扭曲钢梁覆盖的厂房核心区域,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一个稚嫩、清脆,却同样没有任何温度起伏的声音,从那毫无血色的唇间飘了出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妈妈在那里……”声音顿了顿,那双深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极快地掠过,“等我把爸爸也带回来。”

“轰!”

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厚重的雨云,瞬间将整个废墟照得一片雪亮!电光石火间,那些扭曲的钢梁、焦黑的断壁、巨大的爆炸坑洞,都纤毫毕现,如同地狱敞开的伤口。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狂暴的音波裹挟着雨水的湿气,狠狠砸在公交车的铁皮外壳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雷声的余威还在耳膜里嗡嗡震荡,车厢内惨绿色的应急灯,连同仪表盘上所有微弱的光源,在剧烈的电压波动下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

黑暗,绝对的黑暗,如同沉重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比车窗外废墟的黑暗更加浓稠、更加令人窒息。

“呃!”我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那浓烈的焦糊味和铁锈腥气,在灯光熄灭的瞬间似乎变得更加浓郁、更加具有侵略性,如同实质的冰冷粘液,疯狂地涌入我的鼻腔和口腔。

视觉被完全剥夺,听觉和嗅觉的感知却被无限放大。黑暗中,我似乎能“听”到那些凝固的乘客身上散发出的、更加阴冷的气息,如同无数块寒冰在悄然移动。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凝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鳞滑过皮肤,激起一层层的战栗。

“啪嗒。”

一声轻响,如同水滴落在金属上的声音。但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却清晰得如同重锤敲击在我的神经上。

是……是悠悠吗?她动了?

我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座位上,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极致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四肢和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几秒钟,或者更久,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惧压垮时,惨绿色的应急灯猛地重新亮起!光线比之前更加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灯光亮起的瞬间,我的目光本能地、带着极度的恐惧投向车厢角落——悠悠的位置!

那件刺眼的红裙子,依旧在惨绿的光线下勾勒出一个小小的轮廓。她还坐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焦黑的兔子玩偶。姿势……似乎和灯光熄灭前一模一样?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闪电雷鸣,对她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不,还是有细微的不同。

她那只指向废墟深处的小手,已经收了回来,重新环抱着怀里的玩偶。但她的脸……此刻正微微侧对着我。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冰封古井般的眼睛,在摇曳的绿光下,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看”着我。惨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细细的、没有血色的线。

那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专注。没有孩童的天真,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等待。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下车。”司机老王那平板得如同机器合成的声音,再次冰冷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这一次,他的身体依旧没有动,甚至连下巴都没有开合,那声音仿佛是直接从车厢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出来的。

“时间到了。”他补充了一句,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时间到了?什么时间?送她“回家”的时间?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的时间?

我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目光再次投向车窗外那片如同巨兽尸骸般匍匐在雨夜中的化工厂废墟。断裂的水泥柱在摇曳的惨绿灯光映衬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焦黑的痕迹在雨水冲刷下,如同流淌的黑色血液。空气里那股混合着焦糊、铁锈和……某种更深沉、更腐朽的死亡气息,透过紧闭的车窗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缠绕着我的每一寸神经。

送她进去?在那片烧死过无数人的焦土里,找一个“妈妈”?还要……“把爸爸也带回来”?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我的理智堤坝。我几乎要尖叫出来,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向车门,逃离这个噩梦般的车厢!但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我的目光扫过那个穿着红裙的小小身影——她依旧安静地坐着,那双黑洞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怀里的兔子玩偶焦黑破损,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祭品。

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寒意攫住了我。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她所代表的东西——这辆鬼车,这趟无法抗拒的旅程。我能逃到哪里去?跳下这悬浮的车?外面是冰冷的江水,还是……别的什么?拒绝那个“司机”的命令?看看这车厢里凝固的乘客,他们就是我的前车之鉴吗?

我的喉咙干涩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双手死死抓住座椅边缘,冰冷的皮革触感也无法驱散指尖传来的麻痹感。

“我……我……”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怎么……送她?”

没有回答。老王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除了命令,再无其他。车厢里死寂无声,只有外面风雨穿过废墟空洞发出的呜咽,如同无数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那个叫悠悠的小女孩,依旧一动不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催促,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虚无。仿佛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而我,不过是这个结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

这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比任何狰狞的威胁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时间在恐惧中煎熬着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能感觉到额头上冰冷的汗水滑落,浸湿了鬓角。

“吱呀——”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是后车门!它在我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自己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

一股夹杂着浓烈焦糊味、铁锈腥气和冰冷雨水的风,猛地灌了进来!这风带着废墟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的气息,瞬间吹散了车厢里那凝滞的、混合着纸钱味的空气。

门,开了。

门外,是那片无边无际的、被雨水浸泡的黑暗废墟。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张开了漆黑大口的坟墓。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这股阴风抽了一鞭子。目光死死盯住那敞开的门洞,仿佛那是地狱的入口。然后,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再次看向角落里的那个红裙身影。

她……动了。

在我看过去的瞬间,悠悠抱着她那个焦黑的兔子玩偶,从座位上无声地滑了下来。小小的红皮鞋踩在冰冷肮脏的车厢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依旧微微侧着头,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牢牢地锁定着我。然后,她迈开了小小的步子,朝着敞开的车门走去。

她的动作很慢,很平稳,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在惨绿的光线下微微晃动,像一小团在黑暗中摇曳的、凝固的血。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门外的黑暗。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厢的铁皮,笔直地投向那片废墟的最深处——她之前用手指过的地方。

一步,两步……

她小小的身影,离那敞开的、通往黑暗的车门越来越近。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似乎冻结在血管里。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一种被巨大力量推动的、无法抗拒的绝望。

她要下车了。去那片焦土坟场。

而我……必须跟着她。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深处。没有选择。从踏上这辆444路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老王说出那句“活人上车”开始,我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就在悠悠的身影即将跨出车门,融入外面浓稠黑暗的前一刻,她停住了。

小小的身体停在门框的边缘,一半在车内惨绿的光线下,一半已被门外的黑暗吞噬。她抱着玩偶,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回了头。

那张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瓷白小脸,再次完全面对着我。深黑的瞳孔在摇曳的绿光下,如同两点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但我清晰地“读”懂了那个无声的、冰冷的唇形:

“来。”

下一秒,那小小的红色身影,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彻底融入了车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车厢内,惨绿色的灯光依旧摇曳,投币箱里塞满的纸钱在幽暗中透出惨白的边角。司机老王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其他凝固的乘客,依旧保持着他们永恒的姿势。

只有那扇敞开的车门,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不断涌入废墟的阴风和死亡的气息。

而我,坐在冰冷的座椅上,身体僵硬如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被无形的绳索拖拽、被冰冷的命令驱使的绝望感。

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没有退路了。

我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充满焦糊味的冰冷空气,肺部像被无数冰针刺痛。然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水,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僵硬声响和心脏不堪重负的狂跳。

一步,一步,我挪向那扇敞开的、如同地狱之门的后车门。

冰冷的、带着浓重焦糊和铁锈腥气的风,扑面而来,瞬间抽走了脸上最后一丝温度。雨水立刻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冰冷刺骨。

我站在车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车厢内。惨绿的光线下,一切都凝固着。老王那顶压得低低的制服帽檐下,似乎没有任何表情。那个抱布包的女人,依旧紧紧搂着怀里的东西,头微微偏向窗外。穿着校服的少年,低垂的头颅似乎更低了一些。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空洞的眼神依旧望着前方。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角落——悠悠刚刚离开的座位。

空荡荡的。只有冰冷肮脏的皮革座椅。

一种强烈的、被抛弃在无边孤寂中的寒意攫住了我。

我猛地转回头,视线投向车门外那片被雨水冲刷的、死寂的黑暗废墟。断裂的水泥柱、扭曲的钢梁、焦黑的断壁残垣,在雨幕中沉默地矗立,像一片巨大而狰狞的墓碑林。

悠悠小小的红色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浓墨般的黑暗和雨帘之中,无迹可寻。

只有那扇敞开的车门,像一个无声的催促。

我闭上眼睛,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然后,我抬起如同灌了铅的腿,朝着那片象征着死亡和未知的焦土坟场,一步踏了出去。

脚底踩上的不是坚硬的水泥桥面,而是松软、冰冷、带着某种粘腻感的泥泞土地。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焦糊和化学物质**的混合气味,混杂着冰冷的雨水气息,疯狂地涌入鼻腔。

“砰!”

身后,那扇沉重的公交车门,在我双脚完全踏出车厢的瞬间,猛地、决绝地关上了!发出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这死寂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如同关上了通往人间的最后一道闸门。

声音的余波还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那两点昏黄的、属于444路末班车的车灯,没有任何预兆地熄灭了。不是普通的熄灭,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灭,又像是它本身从未存在过,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绝对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吞没。

“车……车呢?”我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身后,只有无边无际的、被雨水冲刷的黑暗。巨大的跨江大桥那钢铁的轮廓,在远处的雨幕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剪影。那辆悬浮的幽灵巴士,连同它惨绿的车灯和塞满纸钱的投币箱,如同融化在了这片夜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脚下这片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化工厂废墟,冰冷、真实、无边无际地包围着我。风雨穿过废墟空洞的呜咽声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在黑暗中摩挲、低语。

我被彻底丢下了。丢在这片十年前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焦土坟场。

和一个……抱着焦黑兔子玩偶的红裙小女孩。

“悠悠?”我试探着,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声音嘶哑颤抖,瞬间就被风雨撕碎、吞没。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声,雨声,还有废墟深处那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脊椎,越收越紧。我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想掏出手机照明,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冷、坚硬、完全陌生的东西。

不是我的手机!

我猛地将它掏了出来。借着远处城市天际线极其微弱的、被雨水扭曲的光污染,勉强看清了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金属铭牌。形状不规则,边缘带着被高温熔蚀过的卷曲和焦痕,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灰和氧化层。上面刻着的字迹被腐蚀和污垢覆盖了大半,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残缺的数字和模糊的字母:

【…b-…7…】

【…林…】

像是一个工作牌。一个在高温中严重损毁、不知属于谁的工作牌。

它冰冷、粗糙的触感紧贴着我汗湿的掌心。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怎么到我口袋里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我右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断断续续地响起。

“沙……沙……”

声音很轻,被风雨声掩盖了大半,但在死寂的废墟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双小脚,踩在湿漉漉的瓦砾和泥泞上发出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

在离我大约十几米远的地方,一片巨大的、倾斜的水泥板形成的黑暗阴影边缘,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红色轮廓,在雨幕中极其短暂地闪了一下。

像一团小小的、湿透了的火焰,在无边的黑暗里跳动了一瞬,随即又隐没在更深的阴影和雨帘之后。

是悠悠!

她根本没走远!她在那里……在等我?还是……在引路?

那轻微的“沙沙”声再次响起,这次似乎更远了一些,方向正是朝着废墟深处,那片被巨大扭曲钢梁覆盖的、如同怪兽心脏的核心区域——她之前手指所指的“妈妈在那里”的方向。

没有时间犹豫了。留在这里,只有被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吞噬。

我死死攥住手中那枚冰冷焦糊的金属铭牌,像是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尽管它本身也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咬紧牙关,朝着那抹红色消失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这片十年前被烈火焚毁、如今在雨夜中如同巨大墓穴的废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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