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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太医作为太医院院正，医术精湛是基本，更难得的是他对各家贵人的身体状况也心中有数。
当初萧忠战死，孟夫人身体垮了卧病在床，就是他接诊。
这次被新帝派出宫，他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熬了这么些年，孟夫人身体卧床不起不稀奇。
但见到孟夫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瞳孔微缩，脚步一顿。
这脸色……
此时已是昏时，屋中充斥着久不通风的沉闷病气。
简太医借着烛光，勉强可以分辨孟夫人的脸已是有些硬了，浮现出一片不祥的灰色。
她双目紧闭地躺着，除了那微不可闻、断断续续的一点鼻息，分明已是将死之态。
简太医想起临行前太皇太后和陛下两座大佛先后给他下的旨意，抽回把脉的手，取出手帕给自己擦了擦额头的汗。
“简太医，我母亲这是怎么了？”
比他吓得更厉害的是萧家新夫人，顾明雅。
晶莹剔透一张脸此时白得仿佛透明，泪痕擦了又湿，拧着手绢急的直跺脚。
“昨天明明还能睁眼，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喝不下药了。”
“这可怎么办呀？我……我在库房里找到了一支百年山参，都说这东西是神仙赏的，能跟阎王爷抢人，您说我现在给婆母灌下去有没有用？”
简太医也想问，明知婆母身体孱弱，怎么还敢由着娘家人兴风作浪，把人气成这副模样。
但他不敢说。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捏着胡子沉吟许久，直到扯掉了好几根胡须，才下定决心般和唯一能做主的顾夫人商量。
“老夫人沉疴在身，能撑过这些年已是各种养身妙药和好生将养的功劳，如今油尽灯枯只能以金针保住一口心气，又要人日夜守护，每隔一个时辰给她喂上一碗百年参汤。”
哪怕如此，或许也只能暂保性命，不能让她增寿。
但这话简太医就不好说出口了。
美貌新妇也不知听没听明白老太医的言外之意，连连点头。
“嗯嗯，我这就去买山参，买得多多的！”
这萧家新妇，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简太医心念一闪，也不好再盯着人家萧夫人细看，让药童从医箱里取出十二根金针，指尖微动就在孟夫人的中极、天突穴、肩井穴等十二穴埋下。
又以上好的陈年艾绒灸她肩头云门、中府两穴，一路灸过手太阴肺经，灸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
忙忙碌碌了两个时辰，简太医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脚跟，还是那小药童及时用身体做凳，托住了他。
“这口气我帮老夫人续住了，顾娘子可万万要小心照料，不能再刺激她了。”
牙牙惊魂未定，只知道颤着唇瓣连连点头。
“我保证，一定会照顾好母亲的！”
……
牙牙的保证自然也传回了宫里。
“她真这么说？”
孟夫人能保住一口气不死，唐子翼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再听到简太医回报的萧府之行，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明珠逃婚之事，一开始他还是很生气的，觉得往日对她的疼爱都错付了，关键时刻对方竟然全不为江山考虑。
但现在他只想说明珠跑得好，跑得妙！
若不是明珠逃了婚，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二表妹还在江上卖唱，哪能嫁入萧家，帮他给萧家撬开这么一道裂口。
“姑姑辛苦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必定专门摆宴谢过姑姑和姑丈一家。”
到时候论功行赏，他们顾家也将一跃进入顶尖权贵，再保百年荣华。
唐静华得到了侄子的感激和承诺，也是心满意足。
她和唐子翼又讨论了一下是否要派人追杀那些萧家族人。
“若是那些内眷死伤几个，萧觉就算再有本事，也没法消弭他与亲信之间的隔阂，届时我们再拉拢文若等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唐子翼听了自然心动，但可恨他手下能用之人实在是少。
“子霖现在还在江南办事，献王叔和顾姑父忙着接手殿前军。”
尽管只当了半年的殿前都点检，但萧觉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让那些来源各异的军士们对他死心塌地。
献王和顾勇双双坐镇军中，想尽办法把所有小队打散重编，安插亲信带队，想方设法收拢人心。
萧觉走了这么久，二人整顿殿前军的效果依然不佳，也没功夫去处置这小事。
唐静华听了，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惜了，多好的机会啊。”
唐子翼也觉得可惜。
一旁的张德津趁机进言，为主子分忧的同时，也是趁机踩萧家一脚。
反正能让萧觉这个仇人倒霉的事情，张太监都很愿意建言献策。
“虽然如今各位大人手头都忙，但或可让牛令丞传令城门卫，把萧家那些人赶远一点，当作流民处置？”
自从南方反兵四起，京城对待流民的规矩便日益严苛。
流民不许在城外五十里内游荡，见之则会被驱赶，流民也不被允许投宿摆摊、买卖食物。
张德津这个建议，是将那些萧家亲眷往绝路上逼。
要不然就远走他乡，要不然就饿死郊外。
不论哪种结果，对新帝的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更棒的是，这还是萧觉自己夫人做的孽，怪不到别人身上……即使事后萧觉杀妻自证，裂痕也无法弥补了。
唐子翼姑侄二人按着张德津的建议一想，顿时拍手称妙，当下就下了旨意给长安令丞牛翊。
……
同样接到简太医回报消息的，还有太皇太后。
第二日一大早，牙牙就得到永乐宫送来的懿旨，让她入宫觐见。
永乐宫常年焚着佛香，装饰也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
太皇太后是在寝殿里见的牙牙。
紫檀木桌案上只供着数枝菊花，并几部佛经。
晨光透过窗檐外竹叶间隙，斜斜洒进屋内。
风轻拂叶的影，映在她花白的鬓角上，看起来不像是养尊处优一辈子的皇家祖母，倒像是个在家修行的居士。
领路的宫人朝着两人行了一礼，悄无声息退出寝殿，只留下牙牙和太皇太后两人。
座上的太皇太后没有开口就是质问，反而让牙牙坐在下首位置。
“其实成婚的时候就该让你和神念进宫，只是两家的婚事一开始不顺，你姐姐的事情当时传的人太多，神念说不想再引瞩目。”
“直到今天才见到真人，倒是和我想象中的你很不一样。”
牙牙这些天和萧觉手下谋士文和见了不少次，对萧家各位姻亲故旧和仇人政敌都有些了解。
当时也有提到这位孟家最出名的女儿。
前任孟国公的长女、武帝的原配嫡妻、先帝名义上的母亲、新帝名义上的祖母。
也是孟夫人的亲姐姐，萧觉的亲姨母。
听说年轻时与武帝也曾伉俪情深。
少年夫妻携手同行，一个征战天下，一个打理内政。
武帝立国时，曾说过这大盛的天下有一半是孟皇后的功劳。
但再恩爱的夫妻，随着男人荣登帝位，后宫百花齐放，两人又迟迟没有一儿半女，最后都要走向分崩离析。
尤其是武帝年过三旬时，遇上了正值芳华、美若天仙的袁家大小姐，更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跟迷了心般抬举袁家。
袁大小姐成了宠冠后宫的元贵妃，袁宝英接管了殿前军。
元贵妃的长子记在了孟皇后的名下，却养在了亲生母亲的身边。
从那时候开始，曾巾帼不让须眉的孟皇后就退居永乐宫，吃斋念佛不再过问朝政。
如今数十年倏忽而逝，武帝和元贵妃死了，他们的儿子也死了。
唯有安静待在永乐宫里，念佛念了大半辈子的孟皇后还活着。
她不但活着，还一路变成了孟太后，又变成了太皇太后。
甚至等到了她外甥萧觉崛起成为大盛朝战神的一天。
牙牙垂着头，看起来温驯又柔软，但软绵绵吐出来的话却格外直白。
“您和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呢。”
她本以为这样跌宕一生的太皇太后，会显得深沉莫测，而不是这么平静如深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