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惊鸿一瞥 第95章 万箭穿心

陆停云策马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颗几乎要炸裂的心脏擂鼓般的轰鸣。黑风峪崎岖的山路在黑暗中如同噬人的巨口，树枝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他却浑然未觉。左肩的伤口早已因这不顾一切的颠簸和用力而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很快被冷风冻得僵硬。那碗安神药的效力尚未完全褪去，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无力，眼前景物不时模糊晃动，唯有脑中那一点清明，那一点关于她的、燃烧着绝望的执念，支撑着他没有从马背上栽落。

“清月——！”他嘶哑地吼着，声音被狂风撕扯得破碎不堪，消散在空旷的山谷里，得不到任何回应。

身后的亲卫拼死追赶，呼喊声带着哭腔：“王爷！危险！回来！”

他充耳不闻。战马跃过横亘的枯木，踏碎嶙峋的乱石，朝着那火光隐约、杀声传来的方向，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就越是浓重。终于，他冲出了最后一片密林的遮挡，眼前豁然开朗——那是黑风峪的尽头，一片相对开阔的、遍布碎石的空地，而空地的边缘，便是那道吞噬一切的断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恶意地放缓、拉长。

他看到的，是如同噩梦般的、定格的一幕。

悬崖边缘，那道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红色身影，正以一种决绝而凄美的姿态，双臂展开，如同浴火的凤凰，迎风而立。她的长发在风中狂舞，那身他曾经笑言最衬她的红衣，此刻红得那般刺目，那般惨烈，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鲜血与火焰。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遮天蔽日般袭来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箭雨！

看到了无数支蓄满力量的箭矢，如同被惊扰的毒蜂，带着死亡特有的凄厉尖啸，朝着崖边那道孤影，倾泻而下！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陆停云的喉咙深处悍然冲出！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与痛苦，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让紧随其后的亲卫都骇然止步，不忍卒听。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哀鸣，朝着那片死亡之雨覆盖的区域疯狂冲刺！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伸出手，徒劳地抓向那片虚空，仿佛这样就能跨越这短短百步的距离，就能将她从那些冰冷的箭矢下拉回来，紧紧护在怀里。

然而，距离，在此刻成了最残忍的刽子手。

他眼睁睁地，清晰地，近乎凌迟地，看着那些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一根，又一根，精准无比地，接连不断地——

射中了那道红色的身影！

第一支箭，没入她的肩胛，让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第二支，第三支……穿透她的手臂，她的腰腹……

更多的箭矢，如同嗜血的蝗虫，瞬间将她淹没！

那抹鲜艳的红色，被无数冰冷的黑色箭杆刺穿、覆盖，仿佛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架上的、濒死的蝴蝶，依旧保持着那展翅的姿态，却已然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停云的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他听不到箭矢破空的尖啸，听不到北朝士兵得逞的狞笑，听不到身后亲卫惊恐的呼喊。他只能看到，那片被箭雨笼罩的红色，看到她在箭矢及体的瞬间，身体那细微却清晰的震颤，看到她……即使在那样的剧痛和死亡的笼罩下，依旧固执地、缓缓地，将头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隔着重重的死亡阴影，隔着无法跨越的时空。

她的脸苍白得如同初雪，嘴角却依旧噙着那抹他看到的、释然而温柔的微笑。那双曾经清冷、曾经炽烈、曾经盈满痛苦与挣扎的眸子，此刻，如同被泉水洗过的星辰，异常清澈，异常平静，也异常……深情地，望着他。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和一种……他直到此刻才敢确认、却已然太迟的、无声的眷恋。

他看到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他看懂了。

那口型，那眼神，那耗尽了她生命最后一丝力气传递过来的、跨越了生死界限的讯息，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剜进了他的心脏——

“陆停云，好好活着。”

话音（在他心海中）落下的瞬间，她那被无数箭矢贯穿、早已支撑不住的身体，如同风中凋零的红色花瓣，带着一种慢得令人窒息的决绝，向后一仰，轻飘飘地，坠向了那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

万丈深渊。

那抹红色，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凄艳的弧线，如同流星陨落，最终，被崖下翻涌的黑暗与雾气，彻底吞没。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噗——！”

陆停云猛地俯身，一口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和马鬃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也随之死去了。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只有心碎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反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