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惊鸿一瞥 第54章 惊鸿五现

陆停云那句“护你们周全，足矣”，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苏清月的心口，堵住了所有可能涌出的质问，也冻结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流动的温情。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用一句看似承诺实则疏离的话，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关于阿卯，关于玉佩，关于他究竟知道多少，他选择沉默。

苏清月不再追问。有些答案，追问本身就已毫无意义。她只是更加沉默，看向陆停云的眼神里，那刚刚因几日温馨时光而消融些许的坚冰，重新凝结，甚至比以往更厚、更冷。

阿卯似乎也察觉到了阿姐和“好看哥哥”之间气氛的异样，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凑近陆停云，只是偶尔会用那双酷似苏清月的大眼睛，带着一丝不安和困惑，偷偷观察着两个大人。

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愈发汹涌。

这日夜深，万籁俱寂，连村口的狗吠声都歇了。苏清月因肩下箭毒的隐痛和满腹心事，睡得极浅。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异响，像是夜枭振翅，又像是枯枝被不经意踩断。

她瞬间惊醒，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柴房里，石毅沉重的呼吸声依旧。隔壁主屋，王猎户夫妇和阿卯也毫无动静。

但那丝若有若无的危险预感，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上她的脖颈。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透过墙壁的缝隙，望向陆停云所在的那间屋子。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然而，就在她望过去的刹那，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自那扇简陋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滑出，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速度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是他。陆停云。

他要去哪里？他的伤势并未痊愈，内力恐怕也远未恢复至平日水准。

苏清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肩痛和眩晕，也悄无声息地溜下炕，如同一道轻烟，缀着那几乎消失在人间的身影，潜入了村外漆黑的林地。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林间晦暗不明，只有夜枭偶尔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苏清月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凭借着超越常人的听力和对气息的微弱感应，勉强追踪着前方那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

陆停云的动作快得惊人，即便带着伤，其身法之诡秘、行动之果决，依旧远超苏清月的想象。他仿佛生来就属于这片黑暗，是暗夜中最致命的猎手。

她跟着他，穿过密林，涉过一条冰冷的小溪，最终在一片背靠峭壁、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边缘，停下了脚步，将自己彻底隐藏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之后。

然后，她看到了。

空地上，影影绰绰，竟有十数道身着北朝军士软甲、手持利刃的身影！他们显然训练有素，正以扇形悄然散开，目标直指溪口村的方向！看其装备与行进方式，绝非寻常溃兵或流寇，而是北朝军中执行特殊任务的精锐！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白日的踪迹被发现了？还是……村里有他们的眼线？

苏清月手脚冰凉。若是让这些人潜入村庄，后果不堪设想！王猎户一家，石毅，阿卯……还有她和重伤的陆停云，都将陷入绝境！

就在她心念电转，思索着是立刻退回示警，还是设法制造混乱引开这些人时——

异变陡生！

一道清冷的剑光，如同暗夜中骤然撕裂乌云的闪电，毫无预兆地自那群精锐侧后方的阴影中暴起！

剑光如匹练，带着一种极致简洁、却又极致致命的韵律，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最后一名军士的后心。那人连哼都未曾哼出一声，便软软倒地。

是陆停云！

他出手了！

接下来的场景，让隐藏在树后的苏清月，血液都仿佛凝固。

那道黑影，已然化身真正的“惊鸿客”。他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重伤虚弱、需要她照料换药的陆停云，也不再是那个会耐心教阿卯写字、侧脸线条偶尔柔和的“好看哥哥”。

他是幽冥来的使者，是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兵器。

他的身法快得只剩下一道道残影，在那些猝不及防的北朝精锐之间穿梭。剑光每一次闪烁，都必定带起一蓬温热的血花，伴随着利器割开喉管或是刺穿心脏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没有怒吼，没有惨叫（因为被杀者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只有尸体接连倒地的沉闷声响，和越来越浓郁、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寂静的林间迅速弥漫开来。

他用的甚至不完全是剑法，更像是某种融入骨血的本能。腾挪，闪避，突刺，回旋……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将力量与速度发挥到了他伤重之躯所能达到的极致。那柄寻常的、从杀手那里夺来的长剑，在他手中，成了收割生命的死亡之镰。

苏清月不是没有见过杀人。作为“寒鸦”，她双手也曾沾染鲜血。但她从未见过如此……冷静、如此高效、如此令人心底发寒的屠杀。

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等的、单方面的清除。

不过短短几十息的时间，林间空地上，除了那道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的黑影，再无一个站立的身影。横七竖八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卧在血泊之中，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陆停云站在尸骸中央，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拭去溅在脸颊上的一滴温热血液。月光在此时恰好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清冷的光辉洒落，照亮了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未曾完全褪去的嗜血戾气的凤眸。

左眼尾那颗泪痣，在血色与月华的映衬下，红得惊心动魄。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苏清月藏身的那棵古树方向。

苏清月的心脏骤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将身体死死贴在粗糙的树皮上，一动不敢动。

但他并没有走过来。他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站了片刻，仿佛在平复因剧烈运动而翻腾的气血，也仿佛在确认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然后，他弯下腰，开始极其熟练地处理现场。他将尸体拖到峭壁下的隐蔽处，用枯枝落叶粗略掩盖，动作冷静得仿佛不是在处理十几具刚刚被他亲手了结的尸体，而是在完成一件寻常的工作。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直起身，没有再看苏清月藏身的方向，而是拖着比来时明显沉重了许多的步伐，一步步，沉默地朝着溪口村的方向返回。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林间的黑暗中，苏清月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浑身冰凉，冷汗早已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那些尸体，而是因为方才陆停云身上那股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以及他处理尸体时那令人胆寒的冷静。

过了许久，直到林间重新只剩下风声和夜枭的啼叫，她才勉强支撑着站起身，踉跄着，循着原路返回。

当她悄无声息地回到柴房，重新在炕上躺下时，隔壁屋子里，也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有人回归的动静。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然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法彻底洗去的血腥气。

第二天清晨，一切如常。王婶早早起来生火做饭，阿卯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出屋子，王猎户准备着进山的工具。陆停云也起了身，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裳，脸色比昨日更苍白了几分，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神情却是一贯的平静淡漠，仿佛昨夜那个林间的浴血修罗，只是苏清月的一场噩梦。

他用早饭时，动作甚至比平时更缓慢些，显然是牵动了伤势。

苏清月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小口喝着碗里稀薄的粥水，味同嚼蜡。

他忽然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宿夜未眠和内力消耗过度的沙哑，语气却平淡无波：

“别怕。”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她昨夜所有的惊悸，“都解决了。”

苏清月握着碗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昨夜的戾气，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仿佛在安抚她，又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的意味。

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想起他昨夜归来时沉重的步伐，再想到他做这一切，或许……仅仅是为了那句“护你们周全”，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后怕、以及一丝不该有的酸涩与悸动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她在他染着血腥气的保护伞下，感到了一种不安的、摇摇欲坠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幸福。

她在他平静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在他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用饭时，她伸出手，将自己碗里那个唯一的、王婶特意留给她的水煮蛋，轻轻放到了他的碗边。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陆停云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继续吃着他那份简单的早饭。

窗外，朝阳初升，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小院，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依旧是那派宁静祥和的乡村晨景。

仿佛昨夜林间的那场血腥清除，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