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的手还抓着木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早已失去知觉。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仿佛整条手臂都被抽空了血肉,只剩下一具枯槁的壳。先前撕裂般的疼痛消失了,连咬破舌头的血腥味也不再能唤醒一丝感知。呼吸变得缓慢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冷铁,心跳微弱得几乎要从脉搏中逃逸。
灵堂里,檀香缭绕,纸钱灰烬如蝶般飘落。有人低声哭泣,是远房亲戚在抹泪;有人轻声交谈,语气中带着对亡者的惋惜与对生者的安慰。黄袍法师跪坐在供桌前,手中铜铃轻轻摇动,叮铃、叮铃——那声音清脆却诡异,穿透哀乐与低语,直抵人心深处。
这些声响却渐渐远去。
就像沉入深水的人听岸上呼喊,模糊不清。世界开始失真,光线扭曲,空气凝滞。香炉中的烟本应袅袅上升,此刻却突然停滞,如同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悬停半空。紧接着,烟丝逆向旋转,由缓至疾,越转越快,最终化作一个向上盘旋的青灰色漩涡,宛如通往幽冥的通道正在开启。
蜡烛的火焰随之异变。原本昏黄跳动的火苗骤然拉长,颜色由暖黄转为森绿,笔直挺立,纹丝不动,仿佛不是燃烧,而是某种活物在凝视。
紫袍高功睁开了双眼。
他一直闭目诵经,面容枯瘦如古树根瘤,此刻双眸睁开,眼白浑浊泛黄,瞳孔深处却闪动着幽光,像是夜行兽类在暗处窥探猎物。他不看旁人,目光只落在秦明身上,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丝笑意——那不是善意的笑容,倒像是猎手看见猎物踏入陷阱时的神情,带着掌控与贪婪。
秦明想要挣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呜咽,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四肢沉重如灌铅,连指尖都无法颤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抬起左手。那只手一直藏在宽大的袖中,此刻终于显露出来,皮肤干瘪发黑,指甲乌紫,掌心握着一只青铜铃铛。
铃身斑驳陈旧,刻有古字,似篆非篆,似契非契,边缘裂开一道细纹,像是曾遭重击。铃舌静止不动,可当高功轻轻一晃——
铃声并未传入耳中,而是直接撞进秦明的脑海!
那一瞬,胸口骤然发空,五脏六腑仿佛被瞬间掏尽。整个人如同被撕裂开来,一股力量从体内深处往外拉扯,不是牵动四肢百骸,而是拽向更本质的东西——魂魄本身,名字之根,命格之源。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松开了木柱,手指无力垂落。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体顺着柱子滑倒,头歪向一侧,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但他还能“看”。
他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正俯视着自己倒下的躯体。那具身体静止不动,面色灰败,嘴唇泛青,鼻息全无,宛如死人。可他知道他还活着,因为意识仍在,思维未断,只是被剥离了形体,成了一个游离的存在。
他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想抬手,可他已经没有了手。他只是一个漂浮的灵魂,被困在灵堂上方,无法逃离,也无法回归。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现实中的灵堂依旧如常:人们或站或坐,有人擦拭眼泪,有人焚烧纸钱,香火袅袅,孝服素缟。可另一个画面同时浮现——房间破败不堪,墙壁龟裂如蛛网蔓延,地面崩开,露出底下腐烂的泥土和森森白骨。供桌上的鲜花枯萎成黑灰,花瓣落地即化为尘埃;香炉里爬出细小的骨节,像是某种生物正从中诞生;蜡烛燃起幽绿的火焰,在无风的空间里诡异地跳动。
两个画面重叠交错,一真一幻,真假难辨。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缓缓拉向供桌。力道并不猛烈,却无法抗拒,如同陷入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他试图抵抗,连恐惧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本能的抗拒。唯有右耳处仍有一丝温热——那是奶奶留下的银耳钉所在的位置。他已经没有身体,但那个地方依然发热,像一根看不见的线,连接着他与过往的记忆,与人间的最后一缕牵绊。
供桌上的死亡证明微微颤动。
那是一张复印件,边角卷曲,墨迹略显模糊。此刻,纸张边缘竟泛起红光,如同渗血。红光逐渐蔓延,纸页自行卷曲,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展开。秦明认得这张纸,上面写着奶奶的名字和去世时间。他之前未曾细看,如今才明白——这并非普通的文书,而是用于法事的媒介,是勾连生死两界的凭证,更是……召引魂魄的符引。
紫袍高功开始诵念咒语。
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音节都似千钧之重,压得空气震颤。他额头渗出黑色汗水,顺着皱纹滑落,滴在经书之上,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腐蚀了纸面。每念一句,秦明就被拉近一分,而那张死亡证明散发的红光也越来越盛,宛如即将点燃的祭坛。
这时,脑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是一段断续的经文。声音苍老,夹杂着女人的啜泣与铁链拖地的回响。这些声音不在外界,只在他脑海中回荡,如同有人播放一段尘封已久的录音,又似来自地底深处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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