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浮沉众生相 第3章 玲珑局。

晨曦微露，东方天际才刚泛起鱼肚白，林府那深深庭院便已苏醒。丫鬟仆妇们脚步轻悄，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开始了一日的忙碌。水汽、茶香、以及清晨草木特有的湿润气息，在雕梁画栋间无声流淌。

林清韵坐在自己闺房靠窗的紫檀木梳妆台前，任由大丫鬟映雪为她梳理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铜镜中映出的少女，年方及笄，容貌虽非倾国倾城，却自有一股清雅端庄的气度。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尤其那双眸子，沉静如水，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万物的纹理，却又深不见底。昨日春日宴上金簪落水的小插曲，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波澜，仿佛那只是湖面偶然泛起的一丝涟漪，风过便无痕了。

“小姐，今日梳个垂鬟分肖髻可好？配上那支新得的珍珠步摇，定是清雅又不失贵气。”映雪轻声问道，手中象牙梳穿梭在发丝间，动作轻柔而熟练。

林清韵目光掠过妆奁里那些琳琅满目的金玉首饰，最终落在一支素银镶嵌碧玉的竹节簪上。“不必了，今日要去母亲那儿学着理事，步摇晃动，难免扰人心神。就梳个简单的圆髻，用这支竹节簪便可。”

映雪会意，心下暗赞小姐心思缜密。去夫人处处理家务，确实不宜过分招摇，这支竹节簪既符合身份，又显得沉稳干练。

收拾妥当，林清韵便带着映雪和另一个小丫鬟，穿过重重回廊，向正院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仆从纷纷避让行礼，口称“大小姐”，神态恭敬。林清韵微微颔首回应，步履从容，裙裾微动，却不闻环佩叮当之声。

正院的上房内，林夫人王氏早已端坐在临窗的暖榻上。她年近四十，因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的缎面对襟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两支赤金点翠如意簪，面容端庄，眼神锐利，透着长期掌家沉淀下来的威严与精明。她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盏热气袅袅的参茶，以及一摞厚厚的账册和对牌。

见女儿进来，林夫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韵儿来了，快坐。今日事多，你正好在一旁听听，学着些。”

“是，母亲。”林清韵屈膝行礼，然后在母亲下首的绣墩上端坐下来，腰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无可挑剔。

很快，外间等候回事的管事媳妇们便按序而入。先是负责采买的刘嬷嬷，回禀着府中日常用度的采买情况，哪处的米价涨了，哪处的炭火要提前备下，絮絮叨叨，琐碎非常。林夫人时而询问几句，时而做出决断，条理清晰。

林清韵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刘嬷嬷略显闪烁的眼神和她手中那张墨迹似乎新旧的采买单子。

接着是管厨房的柳嫂子，她一脸为难地呈上一份菜单：“夫人，后日是老太太的小生辰，虽说不宜大操大办，但几房老爷、太太们总是要聚一聚的。这是拟的菜单，请您过目。”

林夫人接过看了看，眉头微蹙：“这血燕窝和鹿筋是不是略奢了些？老太太近来脾胃弱，吃不得太油腻。再者，如今……”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北边局势不明，京中各家都瞧着宫里的风向，咱们家虽有些根基，也不宜在此时过于张扬。”

林清韵心中一动，想起昨日父亲阅过来自北境将军府的“锦书”后，眉宇间那抹隐忧。母亲此刻的顾虑，想必与此有关。

柳嫂子忙道：“夫人考虑的是，是奴婢想得不周全。那……是否换成清淡些的鸽蛋、菌菇？只是二太太那边昨日还特意吩咐，说想添一道她娘家带来的火腿炖肘子，说是风味独特……”

林夫人眼底掠过一丝厌烦，却未显露，只淡淡道：“二太太有心了。不过老太太的饮食要紧，就按我说的办。二太太若问起，我自会与她分说。”

柳嫂子诺诺应声退下。

处理了几桩日常事务，气氛看似平顺，直到两位管事嬷嬷几乎同时求见，还未开口，彼此对视的目光已带了三分火气。

来的是管浆洗房的赵嬷嬷和管花园洒扫的孙嬷嬷。

赵嬷嬷先声夺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夫人，您可得给老奴做主啊！孙嬷嬷手下那些个小蹄子，泼洒洗花的水，也不看个地方，将小姐们刚送洗的几件杭绸春衫溅得满是泥点子！那料子娇贵，怕是难以洗净了！”

孙嬷嬷一听，立刻反驳，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夫人明鉴！昨日大风，吹落不少花瓣树叶，老奴吩咐她们冲洗园中小径，本是分内之事。是浆洗房的丫头自己不当心，将晾晒的衣衫挂得太靠路边，这才被溅到，如何能怪到我们头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吵得面红耳赤。赵嬷嬷指责孙嬷嬷管理无方，下人惫懒；孙嬷嬷反唇相讥，说赵嬷嬷借题发挥，是想克扣洗衣的皂角香料钱。

堂上顿时充满了火药味。其他等候回话的管事们都屏息静气，偷偷觑着林夫人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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