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田仙凡传 第240章 观主之殇

与剑尊石室内的惨烈崩坏不同，青云观主这边的气氛，是另一番场景。

他的散功，起初顺利得让人几乎要产生错觉。

青云观传承的《上清蕴灵诀》，走的是中正平和、厚积薄发的路子，灵力醇厚绵长，最是稳固。此刻，在太玄传授的逆转法门引导下，那浩瀚如云的青色灵力，并未像剑元那般狂暴反噬，而是如同退潮般，以一种相对有序的方式，从他周身经脉、穴窍中缓缓散去，回归天地。

过程甚至称得上“温和”。

没有经脉撕裂的剧痛，没有血肉崩溃的惨状。他只是面色微微发白，额头见汗，周身气息如同漏气的皮囊，稳定而持续地跌落。元婴初期、金丹后期、中期……境界一层层滑落，那尊与他面容相似的、笼罩在氤氲青气中的元婴，也仿佛阳光下的雪人，轮廓逐渐模糊，色泽愈发黯淡，安静地缩小、消散。

太顺利了。

顺利得让青云观主紧绷的心弦，都下意识地松弛了几分。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或许，凭借自己功法特有的平和特性，这散功之劫，能安然度过？毕竟，他一生谨守清静无为，道心也算澄澈，不该有太多魔障才对。

然而，真正的凶险，往往就藏在这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

散功，散的不仅仅是修为，更是与这身修为捆绑在一起的、长达数百年的“习惯”、“认知”，以及……“身份”。

当修为终于跌落至某个临界点，当那尊陪伴了他近六百年的元婴即将彻底化作虚无，仅剩最后一点微弱光影的刹那——

异变，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神魂的最深处。

一种极致的“空”，一种生命被连根拔起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道基处于最彻底“空白”状态的电光石火之间，无数被他平日以高深修为强行压制、或者说早已习惯而未曾察觉的杂念、执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意识的每一个角落里疯狂涌出！

他“看到”了自己接任青云观主时，在历代祖师画像前发下的宏愿，要光大门楣，要将青云观道统发扬光大……

他“听到”了门下弟子们恭敬地称呼他“观主”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依赖与崇敬……

他“感觉”到了自己身穿八卦道袍，手持拂尘，在万千修士敬仰的目光中，**论道，那份超然物外的身份与荣耀……

“青云观主”！

这四个字，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称号，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道心的基石，是他存在意义的证明！

可如今，散功之后，他还算什么“观主”？一个修为尽失的糟老头子？一个需要弟子怜悯、被同道嗤笑的废人？

不！我不是！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混合着对失去一切权力、地位、荣耀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瞬间缠住了他的神魂！

“我……我数百年的苦修……青云观的基业……怎能……怎能就此舍弃？！”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呐喊。

这突如其来的、源于“我执”的惊涛骇浪，与他此刻脆弱到极点的道心，形成了毁灭性的撞击！

他坚守了数百年的清静无为，在这最考验心性的关口，如同纸糊的堤坝，一触即溃！

道心，瞬间失守！

就是现在！

按照流程，此刻他本该立刻凝聚全部神念，引动太玄留下的那一丝《宽恕无上心经》的种子，在旧道基的废墟上，点燃新的火焰。

可他慢了！

就因为那片刻的迟疑，那对过去身份的执着与不舍，让他错过了那稍纵即逝、至关重要的“交替”时机！

旧功法那最后一点残余，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因为他的心神动荡，变得躁动不安。而与此同时，那缕代表着新生的、微弱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宽恕无上心经》道韵，已然在他丹田内，遵循着天地法则，自行开始萌发！

新旧两股力量，两种截然不同的道，就在他这具毫无防备、脆弱不堪的躯体内，轰然相遇！

没有调和，只有最直接、最蛮横的冲突！

“噗——！”

盘坐的青云观主身躯剧震，猛地向前一躬，一口殷红中带着点点金芒的血液狂喷而出！这不是普通的血，那是他苦修数百载，凝聚了生命精华与部分残存道基的——本源精血！

血雾弥漫在冰冷的石室空气中，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

他脸上那瞬间的挣扎与不甘凝固了，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灰烬。周身那刚刚萌发出一丝的心经道韵，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的幼苗，瞬间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旧功法的残余，也在这次激烈的内耗中，彻底湮灭。

他体内，此刻真正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没有任何生机的“废墟”。连一丝重新凝聚灵力的可能，都被彻底断绝了。

修为尽废！

不是散功后等待重生的“废”，而是道基彻底崩毁，永无修复可能的“废”！

他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再发出，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咚”地一声，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彻底失去了意识，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比寻常百岁老人还要不如。

石室内，只剩下那滩刺目的、带着金芒的血液，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外敌入侵，甚至没有太多外在的痛苦表现。

但这场发生在无声之间的“道殇”，其凶险与残酷，比之外在的轰轰烈烈，犹有过之。

它**裸地揭示了一个事实——散功重修，修为高低、功法特性或许能影响过程，但最终极的考验，始终是那颗历经红尘洗练、能否真正“放下”的道心。

任何一丝对过去的留恋，对“我”的执着，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求道者，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青云观主，成了第一个倒在这条路上的例子。

他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