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田仙凡传 第221章 乌篷船

杭州府的乌篷船里，氤氲的水汽增添了夏日的一丝凉爽。

小船悠悠，在纵横交错的河道里穿行。船家是个精瘦的老汉，戴着斗笠，不紧不慢地摇着橹。橹桨划破墨绿色的水面，发出“欸乃——欸乃——”的轻柔声响，像一首古老的催眠曲。氤氲的水汽从河面升起，贴着皮肤，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篷顶隔绝了有些毒辣的日头，只漏下些许斑驳的光影，在船舱里轻轻晃动。

赵星站在窄窄的船头，负手而立，努力想摆出点风流才子的派头。两岸是白墙黛瓦，偶尔有妇人临河浣衣，传来清脆的棒槌声。几株垂柳将柔软的枝条探到水面上，划出细细的涟漪。

此情此景，让他心头莫名有些发痒，一股想要吟诗作赋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清了清嗓子，摇晃着脑袋，试图找到点感觉，然后拖着长音，抑扬顿挫地念道：

“啊——！乌篷小船水中游，青山绿水……呃……那个……景色幽！”

他卡住了，眉头拧着，拼命想下一句。

“河上清风……吹我袖，嗯……吹我袖……心中……呃……愁自消？”

最后一句憋得他脸都有些红了，总算凑合着完了篇。他自觉颇有几分文采，正想回头看看妹妹崇拜的眼神。

“噗嗤——”赵月早就憋不住了，这会儿更是笑得直接弯下了腰，手指着哥哥，眼泪都快出来了，“哥！酸！真酸！酸掉牙了！你这诗，怕是连这河里的鱼儿听了都要翻白肚皮！”

船尾摇橹的老船家，斗笠下的嘴角也忍不住咧开了一条缝，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水面。

赵星闹了个大红脸，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梗着脖子辩解：“你懂什么？这叫即景生情！意境！意境你懂不懂？”

“懂懂懂，”赵月笑得喘气，“我懂哥哥你差点把‘愁’字憋成‘臭’字！”

兄妹俩的斗嘴声，夹杂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小小的乌篷船里回荡。太玄和妻子坐在篷下，看着儿女玩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妻子轻轻摇着团扇，低声道：“这孩子……”

太玄目光温和，看着儿子略显窘迫的背影，又看看女儿笑得发红的脸颊，微微颔首。少年人意气，附庸风雅又何妨？这份鲜活，比什么精妙的诗句都来得珍贵。

说笑间，乌篷船轻轻巧巧地穿过一座拱形石桥。桥墩上爬满了青苔，透着岁月的痕迹。船身微微一暗，复又一亮，便已到了桥的另一头。前方河道稍宽，岸边渐渐热闹起来，出现了连绵的屋舍和石板路。

船家熟练地将小船靠向一个简易的码头，缆绳一抛，稳稳套住木桩。“客官，乌镇到喽。”

乌镇。名字朴实，地方却别有一番韵味。一家四口下了船，踏着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沿着河边漫步。两岸多是木结构的二层小楼，屋檐挨着屋檐，偶有晾晒的衣物在微风中轻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河水气息、草木清香，还有隐约的饭菜香味。

走不多远，便看到一间临水而建的茶馆，幌子上写着个大大的“茶”字。桌椅就摆放在河边的廊檐下，正好能欣赏水景。

“就在这儿歇歇脚吧。”太玄说道。

几人寻了张靠水的桌子坐下，点了本地特色的龙井和一些茶点。清茶入口，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和豆香，别具风味。赵星还在为刚才“赋诗”失败的事有点耿耿于怀，赵月则笑嘻嘻地剥着盐水花生。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五六岁、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女娃，手里举着个小小的风车，像只快乐的蝴蝶，蹦蹦跳跳地从茶馆门前跑过。她一边跑，一边用清脆稚嫩的嗓音，哼唱着一首节奏明快的儿歌：

“恕之道，贵以宽~首在心，不纠缠~”

“让一步，天地阔~怨气消，心神安~”

“学圣贤，心胸广~邻里和，万家欢~”

童声清脆，像玉珠落盘，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飘进了茶馆，落入了太玄一家人的耳中。

赵星正准备往嘴里送花生的手顿在了半空。

赵月剥花生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睛微微睁大。

兄妹俩几乎是同时转过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这歌词……这旋律……

赵星猛地转过头，看向父亲，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爹爹！您听见了吗？是宽恕之道！‘贵以宽’，‘首在心，不纠缠’……这，这都编成儿歌了？！”

赵月也连连点头，脸上泛着红光：“是啊爹爹！咱们的理念，真的传到这儿了！连这么小的娃娃都会唱了呢！”

他们还记得，当初父亲在太玄圣地宣讲《宽恕无上心经》时，那些精微奥妙的义理，需要反复揣摩理解。谁能想到，如今在这远离权力中心的江南水乡，在一个普通小镇的街头，竟然从一个懵懂孩童的口中，以如此朴素直白、朗朗上口的方式唱了出来！

这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经典，而是化为了民间最本真的声音。

太玄端着茶杯的手稳稳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但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和眼中流淌过的欣慰光芒，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他此刻的心情。

他轻轻颔首，目光追随着那个举着风车、哼着歌谣跑远的小小身影，声音平和而温暖：“学堂之中，早已列为蒙童诵读。能出学堂，入巷陌，化童谣，成民风……善。”

一个“善”字，重若千钧。

他知道，将深刻的理念转化为通俗易懂、易于传播的形式，是柳文瑾和联盟教化司一直在努力的方向。但亲眼见到、亲耳听到这理念如同种子般落入最肥沃的土壤，自然而然地生根、发芽，甚至开出了如此充满生机的小花，那种感觉，是任何工作报告都无法替代的。

这不只是政策的成功，更是文化的浸润，是精神的认同。

赵星和赵月看着父亲脸上那罕见的、毫不掩饰的慰藉之色，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洋洋的。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那稚嫩的歌声渐渐远去，融入潺潺的水声与小镇的喧嚣之中。

宽恕之心，不再仅仅是典籍上的文字，圣地里的宣讲。它变成了江南水乡的一缕清风，变成了孩童口中无忧无虑的歌谣，变成了这乌镇午后，最动人心弦的风景。

蔚然成风，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