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21章 重生

杨处长那通如同惊雷的电话和陈静无声的汇款，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注入了刘峰麻木的血液。那天晚上，他没有再去小饭馆，而是独自一人，提着一瓶白酒，爬上了县城边那座可以俯瞰零星灯火的小山丘。

他没有呼朋引伴，不需要廉价的安慰。他需要一场仪式，一场与自己不堪过去的告别，一场洗刷颓废的洗礼。

就着咸菜，他一口一口地喝着辛辣的白酒。酒入愁肠，化作滚烫的泪水。他对着空旷的山野，放声痛哭，哭自己的狂妄无知，哭辜负的期望，哭这半年的浑浑噩噩。哭声在夜风中飘散，仿佛把积压了半年的污浊尽数倾泻而出。

大醉一场，痛哭一场。

第二天清晨，他在冰冷的露水中醒来，头痛欲裂，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山，回到家里，不顾父母惊愕的目光，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干净，剃掉了杂乱的胡须，换上了一身虽然旧但整洁的衣服。

他知道，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但省城的舞台暂时不属于他了，他需要一块更小、更坚实的基石，重新开始。他拒绝了父母动用养老本钱帮他还债的提议，杨处长和陈静的钱，是借款，必须由他亲手还上。

他放下了曾经“刘老板”的身段，在县城里找到一个技术好、口碑也不错的家电维修老师傅，递上烟，诚恳地说：“师傅，我想跟您学手艺，不要工钱，管顿饭就行。”

老师傅打量着这个眼神里带着伤痕却异常坚定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从此，刘峰的战场从繁华的省城转移到了县城的各个角落，从润滑油的实验室变成了堆满旧电视、收音机、洗衣机的维修铺。他不再是那个谈论着国际品牌和大型设备的商人，而是重新变回了一个学徒，一个“手艺人”。

他有着在部队和警校打下的扎实基础和极强的学习能力，更有在润滑油行业积累的对机械、电路的理解。他学得极快，肯钻肯问，不怕脏不怕累。老师傅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却灵光的徒弟，倾囊相授。

几个月后，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他用之前剩下的一点钱，加上师傅借给他的一点启动资金，在县城一个不算热闹的街角，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挂上了“峰子家电维修”的牌子。

店铺开张，他没有搞任何仪式。他买了一辆二手的男士摩托车，车后座永远绑着一个大大的工具箱和几块备用的缓冲海绵。这就是他全部的生产资料。

他的生意，就是骑着这辆摩托车，整天在县城的大街小巷转悠。后来攒钱买的小灵通，就是他的业务热线。谁家的电视机没了图像，洗衣机不转了，电冰箱不制冷了，一个电话，他就骑着摩托车突突地赶过去。

他收费公道，技术过硬，修得好还会顺手帮人家检查一下其他线路，口碑渐渐传开。

最考验人的是天气。夏日雷雨频繁，往往是电器故障的高发期。一天傍晚，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他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城西一户人家正在看新闻联播，一声炸雷后，家里那台32寸的大块头cRt彩电冒了烟。

没有犹豫，他披上雨衣，用厚厚的塑料布把工具箱和那块沉重的cRt显像管电视机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好，绑在摩托车后座上。雨水像瓢泼一样浇在他身上，雨衣形同虚设，眼睛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

他咬着牙，发动摩托车，在空无一人的、积水横流的街道上缓慢穿行。车头因为后面沉重的负担而微微翘起，他必须用尽全力掌控着方向。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身体里灌，但他心里却有一股火在燃烧。

这不仅仅是在运送一台故障的电视机，这是在运送他对生活的重新掌控，是在践行他对杨处长、陈静和父母的承诺，更是一场在苦难中的自我救赎。

到达用户家里，他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却顾不上自己，立刻投入维修。当他最终找到被雷击穿的电子原件，更换好后，屏幕上重新出现清晰的画面时，那家人感激的笑容，和他自己内心涌起的微小而坚实的成就感，让他觉得，这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晚上，他拖着疲惫却充实的身子回到狭小的维修铺，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清点着一天的收入，虽然微薄，但每一张钞票都无比干净、踏实。他会拿出那个记录着借款的小本子，郑重地划掉一小部分。

骑着摩托车，穿行在县城的烟火气里，载着沉重的电器，也载着沉重的过去和崭新的希望。刘峰，这个曾经跌落谷底的男人，正用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坚实的方式，一寸寸地，完成着自己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