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17章 鸿沟

2007年的秋天，刘峰的“峰锐润滑”在省城已算小有根基。他开上了帕萨特，用着三星翻盖手机，出入工业区的厂房时，人人都客气地称他一声“刘老板”。这种通过自身奋斗换来的踏实成就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被一次偶然的重逢打破了。

那是在一家新开的进口超市，刘峰本想买些品质好一点的咖啡豆招待客户。就在他对比着产地和烘焙程度时，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开衫、身形窈窕的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她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看着一款意大利橄榄油的标签，侧脸的线条优雅而熟悉。

刘峰的心跳漏了一拍，试探着轻声唤道：“朱茵？”

女子抬起头，妆容精致，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惊喜：“刘峰？老天……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朱茵，他高中时代可望而不可即的初恋。她是班上男生私下里公认的“女神”，家境好，成绩优异，活泼得像一只白天鹅。而那时的刘峰，是穿着洗得发白校服、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的平凡少年。那份卑微的暗恋，随着毕业便无疾而终。

十几年过去，眼前的朱茵更添风韵，言谈举止间透着一种被良好家境和都市生活浸润出的从容与优越。

“你变化真大，我差点没认出来。”朱茵笑着，目光掠过他手腕上不算便宜的表和质地尚可的夹克。

“你……还是老样子。”刘峰有些局促，手不自觉地理了理衣角。

简短寒暄后得知，朱茵在上海一家外资公关公司做到高管，如今被高薪聘回省城担任品牌顾问。她坦言几年前结束了一段门当户对的恋情，目前单身。

同是单身，旧情难忘。 重逢的惊喜迅速转化为炽热的情感。他们交换了所有联系方式，线上聊天迅速从怀旧延伸到当下。刘峰白手起家的经历，在朱茵看来充满了“真实的男人味”；而朱茵所描绘的国际化视野、精致生活，对刘峰而言，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全新世界。

恋情发展得飞快。高级西餐厅、私人会所、小众画廊开幕式……朱茵带着刘峰体验着他从未接触过的生活场景。刘峰努力适应着，学习使用不同的刀叉，辨认红酒的年份，听懂那些夹杂着英文的行业术语。他为此暗自下了不少功夫，甚至开始定期阅读财经和时尚杂志。

然而，阶层出身刻下的烙印，并非一时的努力就能抹平。

第一次明显的裂痕，发生在一家需要会员预约的法餐厅。刘峰对菜单上复杂的法文感到无所适从，朱茵熟练地用流利法语与侍者交流，为他点好了餐。席间，朱茵谈起正筹划一个与欧洲艺术家合作的项目，预算高达数百万。刘峰下意识地在心里折算成自己需要卖掉多少吨润滑油，脸上努力维持的从容，在朱茵提到“这只是品牌建设的必要投入”时，出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

朱茵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体贴地转移了话题，但那一刻的微妙气氛，让刘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距离。

更大的冲击来自一次看似平常的对话。朱茵聊起想换一辆代步车，看中了新款的宝马Z4跑车，觉得“造型可爱，适合城市开”。她随口问刘峰的意见。刘峰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这辆车近乎他公司大半年利润的价格，他斟酌着用词，建议“是否可以考虑更实用一点的车型”。

朱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了然般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没关系，我就是说说，爸爸说了等我生日送给我当礼物。”

“爸爸送的礼物”，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刘峰狠狠隔开。他拼尽全力奋斗至今所获得的东西，在对方那里，或许只是一份轻松的生日馈赠。

他开始注意到更多细节。朱茵手腕上那块他叫不出名字的表，价值可能超过他的帕萨特；她 casually 背出的一个包，是他母亲一年退休金的好几倍。她习以为常的生活，是他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偶尔触及的“奖励”。

一次，朱茵带他参加一个朋友聚会。到场的人大多家境优渥，言谈间是留学经历、海外置业、高尔夫球积分。刘峰努力融入，却发现自己插不上话，他熟悉的润滑油型号、工厂管理、催收货款，在这个场合显得格格不入。他像个误入华丽舞会的局外人，只能沉默地坐在角落，那一刻，他深刻而清晰地感觉到了层次的不同。

热恋的激情在现实的鸿沟面前迅速降温。争吵开始出现，往往源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一顿饭价格的认知差异，对时间观念的不同理解（朱茵习惯了别人的等待，而刘峰的时间必须以分钟计算效益）。

“刘峰，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好像根本不一样。” 一次争执后，朱茵疲惫地说。

刘峰没有反驳。他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第一次对自己奋斗得来的这一切产生了怀疑。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但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那种深入骨髓的从容与优越，是他永远无法通过后天努力获得的。

这段迅速发展的恋情，在经历了最初的眩晕后，终于触到了坚硬的现实礁石。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是十几年的时光，更是一条由家庭出身划下的、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