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10章 担当

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刘峰内心被“下海”的念头搅得波澜起伏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的人生轨迹彻底掀离了原有的轨道。

事情源于一次全校性的紧急集合拉练。这本是警校的常规科目，由学生处统一部署，各中队具体执行。那次拉练的方案，是杨大队长亲自审核签发的。然而，方案中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关于备用疏散路线的标识设置，因杨大队长的笔误和后续核查的疏忽，出现了模糊和矛盾。

拉练当夜，天色漆黑，骤降暴雨。刘峰所在的中队按照预定路线行进至一段崎岖山路时，因路标指示不清，与另一个中队在山坳处发生行进路线冲突，现场一度混乱。更糟糕的是，一名学生在湿滑的山坡上失足滑倒，造成小腿骨折。

这起事故，在强调绝对安全和纪律的警校，无异于一次重大警讯。

上级调查组迅速进驻。所有的矛头，最初都指向了方案制定和最终审核的环节——也就是直接指向了杨大队长。疏忽职守、管理不力……一项项沉重的帽子压下来。杨大队长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没有任何辩解，准备独自承担所有责任。

刘峰看着恩师憔悴的背影，心如刀绞。他清楚地知道那个错误所在，更明白这个处分对杨大队长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前途尽毁，更是对他一生清誉的玷污。

“峰子，做人要知恩图报。” 父亲那句朴实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杨大队长对他，亦师亦友，更是他人生低谷时的引路人。那份情谊，重如山。

一个夜晚，刘峰敲开了杨大队长办公室的门。

“大队长，这个责任，我来担。”刘峰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你胡说八道什么！”杨大队长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方案是我签的，跟你没关系！你少往里掺和！”

“有关系。”刘峰坚持道，“最终的执行中队是我带的，现场指挥是我。我可以说是对方案理解有偏差，执行不到位，才导致了混乱和事故。这逻辑上说得通。”

杨大队长愣住了，他看着刘峰，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兵，眼神里是纯粹的坚决和不容反驳的义气。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的前途不要了？”杨大队长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的前途是您给的。”刘峰笑了笑，带着点豁达的苦涩，“没有您，我现在可能还在那里开着卡车。而且……我本来也正在考虑离开。”

他把最近关于“下海”的想法简单说了出来。“这次，就算是个契机吧。用我这个本来就想走的人，换您留下来，值。”

杨大队长久久无言，他想起刘峰当年因为不肯“变通”而离开运输公司的一幕。这个年轻人，骨子里的那股“轴”劲儿和重情重义，从未改变。

在后续的调查会议上，刘峰站了出来，将事故责任一力承担。他陈述了自己对方案“理解错误”、“现场处置失当”的“经过”，逻辑清晰，态度诚恳。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和惋惜，但证据链似乎又能自圆其说。

最终，处理决定下来：中队长刘峰，对本次重大安全事故负主要直接责任，予以开除公职处分。学生处杨立民大队长，负领导责任，予以内部通报批评，暂代原职，以观后效。

决定宣布那天，天空阴沉。刘峰平静地收拾着自己办公室里的个人物品，寥寥无几，一个纸箱就装完了。杨大队长红着眼眶站在门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三个字：“……傻小子。”

陈静闻讯赶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痛惜。“为什么？你明明可以……”

“这样最好。”刘峰打断她，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杨队长不能倒，警校需要他。而我……或许外面的天地，更适合我。”

他抱着纸箱，走出警校庄严的大门。没有回头。

这一次离开，与当年离开运输公司时的心情截然不同。那时是迷茫中带着轻松，此刻，却是悲壮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用一份稳定的工作，偿还了一份如山恩情，也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他再一次变得一无所有，但胸膛里，却有一股火在燃烧。那是对未知前路的忐忑，也是被迫背水一战、必须闯出个名堂来的狠劲。

时代的潮声在他耳边愈发清晰，他这只被推出港湾的小船，终于要独自扬帆，驶向波涛汹涌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