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小小照相室,外头等候区的凉意都没能吹散梅运来脸上的燥热。他感觉那三道刺眼的白光还在眼皮底下晃悠,尤其是自己最后那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尊容,光想想就让他脚底板发麻,恨不得把那段记忆抠掉。
“两位稍等,照片马上打印好。”工作人员把他们引到旁边一排空着的塑料椅上。
梅运来一屁股坐下,硬邦邦的椅子硌得慌。他搓了搓还在发热的脸颊,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往旁边瞟。空气里那点消毒水味儿混合着林彩霞身上清冽的淡香,搅得他脑子更乱了。旁边隔了几个座位,一对真正的小情侣头挨着头,小声说笑着翻看手机里刚拍的照片,甜蜜得冒泡。那姑娘还时不时娇嗔地锤一下小伙子的肩膀。梅运来眼角余光扫到,心里头那股别扭劲儿更重了,跟喝了一大碗掺了黄连的酸梅汤似的。
林彩霞在他旁边坐下,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只一看就很贵的皮包上。她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前方墙上一张宣传“优生优育”的海报上,眼神专注得仿佛在研究什么跨国并购案,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透露出一点不同寻常的紧绷。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比刚才照相室里还黏糊。梅运来觉得嗓子眼发干,清了清喉咙,声音有点哑:“咳…那个…还要等多久?”
“很快。”林彩霞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依旧没从海报上移开。
又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摄影师小伙子拿着两张塑封好的照片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好了好了,两位的照片。请跟我去宣誓厅。”
所谓的“宣誓厅”,也就是个稍大点的房间,墙上挂着一面鲜红的国旗和国徽,下面摆着一张铺着红绒布的桌子。一个穿着制服、面容和蔼的中年大姐坐在桌子后面。
“两位新人,请坐。”大姐微笑着示意他们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桌上放着两份打印好的表格,还有两支笔。
梅运来和林彩霞依言坐下。大姐拿起一份文件,开始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念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规定,你们结为夫妻。从今天起,你们要相互扶持,同甘共苦,生死不离……”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梅运来听得有点走神,脑子里乱糟糟的。“相互扶持”?哦,包吃包住包治病,这个算。“同甘共苦”?嗯,一起对付叶天剑那龟儿子算共苦吧?“生死不离”?……这个就有点扯远了,假结婚而已嘛!
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林彩霞。只见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听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条款,冷静得过分。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请两位在《结婚登记声明书》上签字。”大姐念完,将两份声明书推到他们面前,又递上笔。
梅运来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钢笔,笔尖悬在“申请人签名”那一栏上方。他看着自己名字旁边,林彩霞三个娟秀的字已经签好,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手腕一沉,在那片空白处划拉起来。他写字用力,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响声,一笔一划都透着股“豁出去了”的劲儿,签出来的名字歪歪扭扭,比林彩霞的难看了不止一个档次。
签完字,按了红手印。梅运来看着自己名字旁边那个鲜红的指印,再看看旁边林彩霞那同样鲜红却小巧得多的指印,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尘埃落定,又像是掉进了个更大的坑。
中年大姐拿起两份签好字的声明书,仔细核对了一下,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带着祝福的笑容。她拉开桌下的抽屉,取出两本崭新、小巧的册子。
那封面是极其正的大红色,烫着金色的国徽和“结婚证”三个大字,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红得耀眼,金得晃眼。
“恭喜二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合法夫妻了。”大姐的声音带着笑意,将两本红彤彤的小本子分别递到梅运来和林彩霞手中,“祝二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梅运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本沉甸甸(心理上)的红册子。硬挺的封皮带着点凉意,触感光滑。他低头,目光一下子就被封面上那烫金的国徽和三个大字攫住了。
合法…夫妻?
这四个字像小锤子一样在他心口敲了一下。
他有些僵硬地翻开封面。第一页,左边是国徽和登记机关信息。右边,就是刚才那让他脚趾抠地的“杰作”——结婚登记照。
照片里,他自己占据了大半幅画面,穿着那件怎么看都土气的蓝布褂子,表情是一种混合了紧张、茫然和强装镇定的扭曲,嘴角那个弧度不上不下,看着别提多别扭。而旁边的林彩霞,只露出了小半边身子和肩膀,穿着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米白色套装,侧脸线条优美而冷硬,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前方,红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漂亮是漂亮,但那股子公事公办的疏离感,隔着照片纸都能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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