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重症监护区外,走廊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惨白冰冷的顶灯毫无感情地泼洒下来,将走廊里寥寥几个或坐或站、神情焦灼的家属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刺鼻,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代表着衰败和死亡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林彩霞的鼻腔,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窒息。
她靠墙站着,后背紧贴着冰冷光滑的瓷砖墙面,试图汲取一丝凉意来压制身体深处不断翻涌的疲惫和恐惧。赤着的双脚早已被医院保洁粗糙地擦拭过,套上了一双廉价的塑料拖鞋,但脚底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和膝盖的磕伤,依旧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然而这些疼痛,此刻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全部感官,所有的意志,都牢牢锁死在眼前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玻璃幕墙之后。
透过那扇厚重、隔绝生死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那个被无数冰冷仪器和闪烁灯光包围的单人病房。梅运来就躺在正中央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连接着各种发出规律或急促声响的机器。他的脸上扣着氧气面罩,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下半张脸。胸口缠裹着厚厚的纱布绷带,随着呼吸机强制输入的空气,极其微弱地起伏着。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跳动的绿色曲线起伏微弱而缓慢,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牵扯着林彩霞的心跳。
“滴……滴……滴……”
那规律、冰冷、如同倒计时般的声响,透过玻璃和门缝,清晰地钻进林彩霞的耳朵里。每一次“滴”声,都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却丝毫不能缓解心头的煎熬。几个小时前青阳子带来的震撼消息——梅运来重创黑煞老魔——此刻在眼前这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虚幻和遥远。
他就在那里,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生与死的鸿沟。那么近,又那么远。每一次看到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她都怕那是最后一次。
“彩霞姐!”
一个带着浓重喘息和极度担忧的熟悉女声,伴随着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猛地打破了走廊死寂般的沉重。
林彩霞如同受惊般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聚焦,循声望去。
走廊尽头,王莲正带着几个吴家村合作社的核心骨干,如同旋风般冲了过来!王莲跑在最前面,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因为奔跑和焦急而涨得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碎花衬衫,袖口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刚从田里或者合作社办公室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她身后跟着的是王富贵,这个憨厚的汉子此刻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脚上还沾着田里的泥巴,手里紧紧攥着一顶破草帽。还有两个合作社的年轻骨干,同样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担忧。
“彩霞姐!梅大哥他……他怎么样了?!” 王莲冲到林彩霞面前,一把抓住她冰冷僵硬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彩霞,又忍不住越过她,看向玻璃窗内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身影。
王富贵也挤了过来,看着ICU里的景象,这个七尺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林总……梅老板……他……他……”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浓浓的鼻音。
另外两个年轻骨干也围了上来,看着里面的情况,都是一脸惨白,手足无措。
林彩霞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恐惧,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委屈猛地冲上鼻尖。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汹涌而出,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无声滑落。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指了指玻璃窗内,最终只能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王莲看着林彩霞这副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样子,再看看里面梅运来那副濒死的模样,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将林彩霞紧紧抱住,用力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也带上了哭腔:“莫怕!彩霞姐!莫怕!梅大哥命硬!他肯定能挺过来!肯定能!”
王富贵也在一旁,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脸,声音瓮声瓮气,带着一种庄稼汉特有的、近乎固执的笃定:“对头!林总!梅老板是啥子人?雷公都劈不死的铁脑壳!这点伤算个锤子!他肯定不得事!你莫哭了!你一哭,我们心头都慌!”
其他两个骨干也赶紧附和着安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被王莲紧紧抱着,听着这些带着浓重乡音、朴实却充满力量的安慰,感受着他们身上传来的、属于田野和合作社的、带着泥土和汗水气息的温度,林彩霞那颗如同坠入冰窟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她将脸埋在王莲带着汗味的肩头,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无助和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痛快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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