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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血液，林枫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在下一秒炸开。深夜的诡异来电，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电话线蜿蜒而来，直刺耳膜。
“……喂？”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响了起来，瞬间驱散了林枫脑海中关于赵建国的一切恐怖想象。
“喂什么喂！小子，是我！”
是闫书记！退休的老书记！
林枫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差点软倒在地。背后瞬间被一层冷汗浸透。
“闫……闫书记？是您啊！这么晚……有什么事吗？”林枫赶紧调整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卧室门口，父亲林建国也听到了动静，紧张地探询着，林枫对他做了一个“没事，是闫书记”的口型。
“什么事？哼！”闫书记的语气带着火气，“我刚得到消息！赵建国和刘福军那两个混账东西，晚上偷偷摸摸去了厂办，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我安排在厂里的老伙计说，看到他们动了优化方案的材料，还在拟什么新的报告！我看他们没憋好屁，肯定是想绕过程序，快刀斩乱麻，把生米煮成熟饭！说不定明天一早就要强行让你爸签字走人！”
林枫的心刚刚落下，又瞬间被这番话提了起来！
果然！赵建国没有等到报警那一步，而是选择了更“高效”的方式——利用职权，伪造或篡改材料，制造既成事实！一旦父亲签了字，或者厂里强行下达了正式的红头文件，再想翻案就难如登天了！
“闫书记，谢谢您！太感谢了！”林枫由衷地说道，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光谢有什么用！”闫书记急躁道，“你得赶紧想办法！明天天一亮，他们肯定就要动作！到时候文件一发，公章一盖，就麻烦了！”
“我明白。”林枫的大脑飞速运转，“闫书记，能不能再请您帮个忙？”
“说！”
“请您那位老伙计，如果能接触到的话，想办法……拖延一下！哪怕只是拖慢一点他们做材料的速度！或者，看看他们到底在拟什么文件！”林枫知道这个要求很大胆，但他必须争取每一分每一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闫书记一咬牙：“……好！我试试！但不敢保证！你们自己做好准备！”
“谢谢您！足够了！”
挂了电话，林枫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
“小枫，闫书记说什么？”林建国急忙走过来，周芳也披着衣服跟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惶。
林枫没有隐瞒，将闫书记的话简要复述了一遍。
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又被更大的危机感扑灭。周芳腿一软，差点瘫倒，被林建国一把扶住。
“他……他们这是要往死里逼啊！”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眼睛血红，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对方权势熏天，手段层出不穷，他一个普通工人，拿什么去斗？
“爸，妈，别慌！”林枫扶住母亲，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心虚！说明他们怕拖下去会横生枝节！我们还有时间！”
“还有什么时间？明天一早……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周芳泣不成声。
“一夜！我们还有一夜的时间！”林枫的声音斩钉截铁，“只要天亮之前，我们能等到那个转机，一切就都来得及！”
“转机？到底是什么转机？”林建国死死盯着儿子，他感觉儿子似乎隐瞒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林枫沉默了一下。他现在还不能说，无法解释彩票的来源和那匪夷所思的“预感”。
“爸，妈，你们信我一次！”他只能再次重复这句话，目光恳切而坚定，“回房间，无论如何，试着睡一会儿。天一亮，一切都会不一样！我向你们保证！”
他的坚定感染了近乎崩溃的父母。林建国看着儿子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澈、充满决断力的眼睛，一咬牙，搀扶着妻子：“好！儿子，爸信你！我们等！”
父母回了房间。林枫却再也无法坐下。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使得头脑更加清醒。
远方城市的灯火稀疏黯淡。时间，慢得令人发指。
他几乎能想象到，此刻的厂办大楼里，某间办公室一定亮着灯，赵建国和刘福军正在绞尽脑汁，罗织罪名，炮制着能将父亲彻底打垮的文件。
而他，只能在这里，被动地等待一场远在万里之外的足球比赛的结果。
这种将命运完全寄托于未知的感觉，糟糕透顶。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 crawl 行。
凌晨一点。
凌晨两点。
凌晨三点……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
林枫毫无睡意，像一尊望夫石般立在窗口，感受着夜色最深沉时的寒冷和孤寂。每一秒，都是煎熬。
突然！
客厅那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因为之前父母紧张之下忘记关闭，此刻屏幕先是闪烁起一片雪花点，发出“沙沙”的噪音，紧接着，竟然跳出了一个午夜体育新闻的重播画面！
林枫的心猛地一跳！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大脑！
他一个箭步冲到电视机前，死死盯住屏幕！
画面中，正是欧洲足球赛事的集锦回顾！
主持人语速飞快地念着比赛结果：
“……意甲联赛第五轮全面战罢，爆出最大冷门！卫冕冠军Ac米兰坐镇圣西罗球场，竟以0：1不敌升班马莱切队！进球的是莱切队前锋……”
后面的话，林枫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屏幕上打出的最终比分，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Ac米兰 0：1 莱切
中了！
真的中了！！！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狂喜，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熔岩，轰然冲破地壳，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想要放声呐喊！想要疯狂地跳起来！
但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硬生生将几乎要冲出口的欢呼压了回去！鲜血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混合着那极致喜悦的颤抖！
不能吵醒父母！不能！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电视机，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那不是悲伤，而是重生以来所有压抑、所有屈辱、所有焦虑和恐惧得到释放的狂喜！
他成功了！他抓住了这逆转命运的第一个支点！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林枫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让他爆炸的情绪。他深吸几口气，用袖子狠狠擦掉眼泪，迅速关掉了电视。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但他的内心，已是惊涛骇浪，旭日东升！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彩票，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在上面狠狠地亲了一口！
然后，他再次看向墙上的挂钟。
凌晨三点半。
距离体彩销售点开门，还有漫长的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将是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是最幸福的等待。
他没有再睡觉，也无法再睡。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在黑暗中，聆听着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规划着这笔“巨款”的用途。
首先，要去掉赵鹏那肮脏的十块钱。
剩下的七十九块零五毛，按照6.5的赔率……
林枫的大脑飞速计算着。
79.5 * 6.5 = 516.75 元！
五百一十六块七毛五！
在这个工人平均月工资不过三四百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真正的巨款！相当于父亲不吃不喝近两个月的工资！
有了这笔钱，他就能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时间，在期待的煎熬中，终于熬到了天际泛白。
早晨七点，父母房间传来了动静。显然，他们也是一夜无眠。
林枫深吸一口气，换上平静的表情，推开父母的房门。
“爸，妈，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林建国和周芳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最后的期盼。他们想知道，儿子所说的“转机”，到底是什么。
“爸，妈，”林枫看着父母，脸上露出了一个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轻松而自信的笑容，“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回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没有多说，在父母困惑而期待的目光中，转身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空气冰冷而清新。林枫骑着自行车，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学校。他找到刚刚到校的班主任李老师，以“家里有急事”为由，请了一上午的假。李老师看着他平静却坚定的眼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多问，点头同意了。
离开学校，他看了一眼那个台球厅的方向，冷笑一声，径直朝着最近的一家体育彩票销售点飞驰而去。
销售点刚刚开门，还是那个慵懒的大姐。
当林枫将那张彩票递过去时，大姐核对了一下机器上昨晚开奖的结果，眼睛瞬间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我的天……真让你蒙对了？！Ac米兰真的0比1输了！还是单选！你这运气也太……”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里充满了羡慕，但还是按照规定，仔细核验票面，然后开始数钱。
五张一百元，一张十元，一张五元，还有一堆毛票和硬币。
“喏，五百一十六块七毛五，你点清楚。”大姐将厚厚一沓钱递了出来。
林枫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仔细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他将那张沾着污渍的十元钱单独拿出来，揣进另一个口袋，然后将剩下的五百零六块七毛五，仔细地、郑重地放进校服内衬一个带着扣子的口袋里，轻轻按了按。
厚实！踏实！
走出销售点，阳光正好洒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骑上车，直接去了本市最大的一家国营百货商场。
他没有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而是直奔文具柜台。
他的目光，落在柜台里最新款的、功能最齐全的“文曲星”电子词典和几盒高级的英语学习磁带上！这是当下最受学生欢迎，也是价格不菲的学习工具。
然后，他又去食品柜台，称了几斤品相最好的红枣和桂圆干。
最后，他买了一个结实的手提布袋，将这些东西仔细装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骑着车，朝着家的方向驶去。他的车速不快，心情是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充满希望。
有了这笔钱，和这些“道具”，他就能为这笔巨款的来源，编织一个最合理、最能安抚父母、也最能解释他之前所有“异常”行为的完美理由！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父母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急切地投向他，充满了询问。
林枫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鼓鼓囊囊的手提袋，轻轻放在了桌上。
然后，在父母疑惑的目光中，他先从袋子里，拿出了那台崭新的、在阳光下闪着塑料光泽的“文曲星”电子词典，和那几盒高级英语磁带。
林建国和周芳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心疼——这孩子，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紧接着，林枫又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了那厚厚一沓钞票——五张一百元，一张五元，以及那些零散的毛票和硬币，整整齐齐地，放在了电子词典的旁边。
厚厚的一沓钱，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
林建国和周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瞳孔收缩，呼吸骤然停止！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沓钱，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五百多块钱？！这……这几乎相当于这个家小半年的生活费了！
“小……小枫……这……这钱……哪来的？！”周芳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带着巨大的惊恐，她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害怕！她生怕儿子走了歪路！
林建国更是猛地一步上前，脸色铁青，一把抓住了林枫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你说！这钱到底怎么来的？！你是不是……”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面对父母的震惊和质疑，林枫的表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爸，妈，别急，听我说。”他轻轻挣开父亲的手，拿起那台文曲星电子词典，“还记得我前几天，帮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同学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物理模型吗？他当时硬塞给我十块钱，我没要那么多，只要了两块四，就是买彩票的那点钱。”
他顿了顿，继续流畅地编织着谎言，眼神真诚无比：“其实，那个模型非常难，价值远远不止十块钱。那个同学心里过意不去，又知道我家里困难，一直想补偿我。但他也知道我自尊心强，直接给钱我不会要。”
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和钱：“所以，他昨天偷偷找到我，说他爸的公司搞员工福利，奖励了一批这种最新的电子词典和学习资料，他家多得用不完，就硬塞了一套给我，说是抵了上次的报酬。还……还非要塞给我这些钱，说算是……算是他爸公司聘请我当课外技术顾问的预支工资……让我务必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他……”
林枫的语气带着几分少年的窘迫和无奈，仿佛真的为这笔“意外之财”而感到不好意思。
这个理由，完美地将巨额钱财和昂贵物品的来源，归结于“技术报酬”和“同学情谊”，既解释了钱的合法性，又维护了自尊心，甚至抬高了自身的价值（技术顾问），还与他之前“赚了十块钱”的谎言前后呼应，天衣无缝！
林建国和周芳彻底懵了。
他们看着儿子真诚的脸，又看看桌上那实实在在的钞票和崭新的电子词典，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量。
技术模型？课外顾问？五百多块钱？还有这么贵的词典？
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个普通工人家庭的认知范畴。
“这……这……同学之间……帮个忙……怎么能收人家这么多钱……这……”周芳语无伦次，既觉得不安，又被那笔巨款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希望所冲击。
林建国也沉默了，他看着儿子，眼神极其复杂。他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儿子的解释又似乎合情合理。尤其是“技术顾问”这个词，让他这个老工人感到一种莫名的、陌生的……骄傲？
“爸，妈，这钱来路正当，是我凭本事挣的。”林枫拿起那五百块钱，郑重地塞进母亲颤抖的手里，“你们拿着，该给妈买药就买药，该给小薇添东西就添东西。厂里的事，也别怕了。我们有钱了，就算……就算爸真的暂时离开农机厂，我们也能撑下去，而且能活得更好！”
他的话，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家上空浓重的绝望阴云！
钱！实实在在的金钱！带来的安全感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比拟的！
周芳握着那厚厚一沓钞票，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喜悦、激动、如释重负的泪水！
林建国挺直了那被生活压弯已久的脊梁，看着妻子手中的钱，又看看儿子那自信沉稳的脸庞，眼眶也湿润了。他重重地拍了拍林枫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重重的：“好！好小子！”
压抑了太久的家庭，终于沐浴在了希望的阳光之下。
然而，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如同不合时宜的丧钟，猛地炸响！
紧接着，车间主任刘福军那趾高气扬、令人厌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建国！开门！厂里正式通知下来了！赶紧出来签字！别磨蹭！”
